绣坊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连日的排查与猜忌,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工坊,如今只剩下织机单调的轧轧声和绣针穿过布料的细微沙沙声,压抑得令人心慌。
小禾几乎瘦脱了形,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做事时总是一惊一乍,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让她吓得跳起来。周娘子又“请”她去谈了一次话,回来后,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春桃递过去的茶水都碰洒了。
苏清辞站在书房的窗前,将楼下这一幕尽收眼底。她面色平静,心底却是一片冷然。压力已经给足,那藏在暗处的毒蛇,想必也已焦灼难耐,是时候收网了。
是夜,月黑风高,寒风刮过空荡的街道,发出呜呜的声响。
清辞绣坊后院,那间存放着问题染料和布料的闲置库房,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兽,蛰伏在浓重的夜色里。连日来的严密看守似乎松懈了些,原本彻夜亮着的灯笼今夜竟意外地熄灭了,只有远处廊下一点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建筑的轮廓。
值夜的老苍头裹着厚棉袄,提着灯笼例行公事地绕到库房这边,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随意照了照门上的锁头,见那铜锁完好地挂着,便缩着脖子,跺着脚,很快转回前面暖和的门房去了。
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纤细瘦小的黑影,如同幽灵般从一排晾晒架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她动作极其轻敏,显然对绣坊的地形极为熟悉,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地面。
她屏住呼吸,贴在库房的墙壁上,警惕地左右张望了许久,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件细小的东西——并非钥匙,而是一根看似普通的发簪。只见她将发簪尖端探入那铜锁的锁孔,手腕极其细微地抖动了几下。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黑影身体猛地一僵,如同石雕般静止了片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再次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取下铜锁,极其缓慢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闪身钻了进去,随即又将门轻轻掩上,却未完全合拢。
库房内漆黑一片,弥漫着那股令人不安的酸涩气味。黑影目标明确,径直摸向堆放那些问题染料桶的角落。她再次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她必须尽快将这些粉末撒入染料桶中,这会让染料彻底报废,任何人也查不出先前动过手脚的痕迹,最终只能归结为这批西域原料本身的质量缺陷。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洗脱嫌疑,才能拿到剩下的尾款,给母亲买药,供弟弟读书……
想到背后那些人的威胁,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就在她揭开油纸,准备将粉末倒入染料桶的刹那——
“啪!啪!啪!”
接连几声轻响,库房四周猛地亮起数盏明亮的灯笼!刺目的光线瞬间将整个库房照得如同白昼!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油纸包脱手掉落,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她惊恐万状地回头,只见库房门口、窗外,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
苏清辞一袭素色披风,面色沉静如水,在周娘子、芸娘以及几名健壮婆子的簇拥下,正站在门口,清冷的目光如同利箭,直直射向她。墨离抱着剑,如同暗夜修罗,沉默地守在窗外,封死了所有退路。
“小禾,果然是你。”苏清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黑影的心上。
那黑影,正是负责染坊记账的女工,小禾!
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人赃并获,她甚至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为什么……”小禾瘫软在地,泪水混合着恐惧的汗水布满脸颊,声音破碎不堪,“东家……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大家……我……我是被逼的……”
苏清辞缓缓走进库房,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眼的白色粉末,又落在小禾那张写满绝望和恐惧的脸上,心中并无多少抓出内鬼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沉重的悲哀。
“是谁逼你?”她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是……是柳家的人……”小禾泣不成声,“他们找到了我娘和弟弟……说如果我不照做,就……就……他们还给了我一大笔钱……我娘病得厉害,弟弟要念书……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东家!”
她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地忏悔着:“那天……那天也是他们的人,趁张师傅去库房,溜进来把药水滴进染缸的……我只是……只是假装没看见……今天……今天他们又逼我来毁灭证据……”
果然如此,柳家余孽,阴魂不散。
苏清辞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怒火。她俯身,捡起那个掉落的油纸包,递给身后的芸娘:“收好,这是证物。”
她再次看向小禾,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禾,你可知道,你今日若将这些药粉撒进去,这批布料就彻底毁了。若这些布料做成军衣送往边关,可能会因为突然破裂,害死多少保家卫国的将士?清辞绣坊上下百来口人,可能都会因为你,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小禾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后怕。她显然从未想过后果会如此严重,只以为是破坏一批货物,让绣坊蒙受损失而已。
“我……我不知道……他们没说……只说毁了料子就行……”她瘫在地上,彻底崩溃了。
苏清辞不再看她,对周娘子道:“将她带下去,单独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给她纸笔,让她把如何被胁迫、如何接头、对方是谁、样貌特征,所有知道的一切,全都写下来。”
“是,东家。”周娘子示意两个婆子上前,将软成一滩泥的小禾架了起来。
“东家!饶命啊东家!我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娘和我弟弟……”小禾凄厉的哭求声渐渐远去。
库房内外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灯笼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
芸娘看着小禾被带走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心志太不坚定了。”
“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苏清辞声音微冷,“无论有何苦衷,背叛就是背叛,尤其是这种危及家国、陷害同伴的背叛,绝不能轻饶。”
她转身,对墨离道:“墨离,麻烦你根据小禾的供词,立刻去查探她家人的情况,若真被柳家余孽控制,设法解救出来。”
“是。”墨离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清辞又对周娘子和芸娘道:“立刻彻查与小禾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尤其是近期与她交往过密、或者行为有异的。柳家余孽能买通她,未必不能买通别人。绣坊内部的隐患,必须一次清除干净。”
“明白!”两人神色一凛,立刻应道。
“好了。”苏清辞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夜的污浊尽数吐出,“通知下去,内鬼已擒获,危机解除。让大家今晚好生休息,明日绣坊……一切照旧。”
笼罩在绣坊上空数日的阴云,似乎随着小禾的被抓而骤然散去。但当苏清辞独自一人走在回廊下,看着远处依旧漆黑的夜空时,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
揪出一个小禾,只是斩断了对方伸进来的一只触手。那隐藏在更深处的、来自柳家余孽和二皇子的恶意,绝不会因此而停止。
这场暗中的较量,还远未结束。
但至少,她清理了门户,稳住了后方。接下来,才能更专注地去应对前方的风浪。
夜色更深,寒风依旧,但黎明的曙光,已悄然孕育在这片被守护的宁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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