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熔化的铜币，缓缓沉向荒原的地平线，将稀疏的云彩和整个闪耀金币领染上了一种绝望的橘红色。男爵府那破败的后院，此刻成了莱昂·阿波卡利斯男爵临时的、也是最后的“魔法工坊”。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阿尔弗雷德小心翼翼地捧来一张处理得还算平整，但依旧能看出原主人（那匹老马）生前轮廓的淡黄色皮革。格温则一手攥着一根色彩斑斓、略显坚硬的公鸡尾羽，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冒着凉气的木桶，里面是清澈的井水。她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对那根羽毛原主人的些许愧疚。
莱昂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本《基础魔法卷轴制作入门》摊开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书页在微风中哗啦作响，仿佛也在为他这疯狂的计划感到不安。
“材料…齐了。”莱昂的声音有些干涩，“老马皮…呃，魔法载体一张。爆炸过的光系魔晶粉末…约一小撮。井水…适量。魔法绘制笔…呃，鸡毛一根。”
这清单听起来不像是要制作神秘的魔法卷轴，倒像是某个蹩脚巫婆在熬制一锅诡异的汤。
“少爷，您确定…这能行吗？”格温忍不住问道，眼睛瞟向那桶井水，“我用的是最甜的那口井的水，应该…没问题吧？”她似乎觉得水质能决定魔法的成败。
阿尔弗雷德则更关心现实问题：“少爷，根据书中记载，绘制卷轴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和稳定的魔力输出。您刚才的【微光照明】似乎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他的言下之意是：您这半吊子水平，真的能搞定比戏法复杂得多的卷轴制作吗？
“没时间犹豫了，也没别的选择了！”莱昂挽起袖子，露出略显瘦削的胳膊，眼神里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理论我都懂！就差实践！阿尔弗雷德，帮我研磨魔晶粉，越细越好！格温，倒一点水出来，慢慢调和，直到变成…呃，看起来像墨水的样子！”
主仆三人立刻行动起来。
阿尔弗雷德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石臼，将那些闪烁着微弱光芒、但更多是杂质的魔晶粉末倒入其中，开始极其认真和有节奏地研磨。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给谁的葬礼奏响前奏。
格温则用一个小木碗，舀出一点井水，然后屏住呼吸，用指尖捏着那根鸡毛，蘸了一丁点阿尔弗雷德研磨好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往水里点。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莱昂则抓紧最后时间，疯狂翻阅着那本入门书，嘴里念念有词：“…魔力贯通笔尖，以意志引导线条，结构需稳定，节点需圆融…符文勾勒顺序不能错…该死的，这清洁术的符文怎么看起来像一团打结的毛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的下边缘已经吻上了地平线。
“少爷，墨…墨水好像差不多了？”格温端着小木碗，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带着些许微弱亮光的诡异色泽，看起来一点也不“魔法”，反倒像泥水。
“好！”莱昂一把抓过那只碗和那根鸡毛笔（或者说，鸡毛），将老马皮在面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铺开。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感受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魔力流。也许是过于紧张，也许是天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奇特，他感觉指尖似乎热了一下。
“开始了！”莱昂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他蘸了那“墨水”，按照书上的图案，开始在马皮上绘制第一个基础符文。
鸡毛根本不适合做笔！它太软，无法精确控制线条！那自制的墨水也问题很大，要么过于稀薄，划出的线条断断续续，要么突然凝成一坨，像个墨疙瘩掉在皮子上！
莱昂的手抖得厉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尔弗雷德和格温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那颤巍巍的“笔尖”。
第一个符文画得歪歪扭扭，像条喝醉了的蚯蚓。
第二个符文差点画错了顺序，莱昂中途强行改道，留下一个难看的疙瘩。
第三个符文…他输入魔力时一个不稳，线条突然亮了一下，然后“噗”地一声，冒起一小缕青烟，那段线条彻底焦黑了。
“完了…”莱昂心里咯噔一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硬着头皮，凭借着一种“死了就死了”的莽劲，继续往下画！
整个绘制过程惨不忍睹，充满了修正、涂抹（用手指蘸口水擦，结果越擦越脏）、和因为魔力不稳定造成的局部过热或失效。那原本应该洁净优雅的【清洁术】卷轴基底，看起来就像一块被顽童胡乱涂鸦过的、还经历了战火洗礼的破布。
当最后一个扭曲的符文勉强落成时，莱昂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体内的魔力被榨取得一滴不剩，脑袋针扎似的疼。
“成…成功了吗？”格紧张地问。
阿尔弗雷德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散发着诡异光芒（主要是焦黑部分和墨水杂质反射的光）和奇怪气味的“卷轴”，沉默了片刻，委婉地说：“从结构上来说，它确实包含了【清洁术】所需的全部基础符文…虽然形态和位置有待商榷。”
就在这时，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准时响起，如同丧钟。
“日安！亲爱的男爵大人！看来您还在进行您那…伟大的魔法实验？”地精波波利带着他的食人魔保镖，准时出现在了后院栅栏外。他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和莱昂狼狈的样子，小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我的金币，或者…抵押品呢？”
莱昂猛地站起身，因为脱力而晃了一下，格温连忙扶住他。
他举起那张刚刚完成、还热乎着的、卖相极其糟糕的卷轴，强作镇定：“波波利经理，你的金币我没有。但是，我这里有一张刚刚制作完成的【清洁术】魔法卷轴！虽然只是F级，但也价值十枚金币以上！用它来抵偿部分债务，足够了吧？”
“卷轴？”波波利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莱昂手中那块“破布”，随即爆发出更加夸张的嘲笑声，“哈哈哈！男爵大人，您是在开玩笑吗？您管那玩意儿叫卷轴？我看起来像那么好骗的傻地精吗？那看起来像是被狗啃过又在泥地里泡了三天的羊皮纸！上面画的是什么？某种抽象艺术吗？还是您家鸡的涂鸦？”
他身后的食人魔也跟着发出雷鸣般的傻笑。
莱昂的脸涨得通红：“这是真正的魔法卷轴！虽然卖相差了点，但效果绝对…”
“效果？”波波利嗤笑一声，“好啊，证明给我看。如果它真的能释放出【清洁术】，哪怕只能清洁掉一粒灰尘，我就认可它的价值！否则…”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危险起来，“我就只能让我的手下自己来取‘抵押品’了！”
两个食人魔配合地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木棒在地上顿得砰砰响。
格温立刻拔出长剑，挡在莱昂身前，虽然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阿尔弗雷德则默默移动脚步，挡在了莱昂的侧前方。
莱昂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他深吸一口气，对格温和阿尔弗雷德低声道：“退开一点。”
他双手握住那张粗糙的卷轴两端，集中起刚刚恢复了一丁点的、微弱的精神力，按照书中所说的方法，尝试激发它。
“以魔力为引，启封符文之力…”他低声吟诵。
卷轴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开始发出微弱而不稳定的光芒，时而明亮，时而黯淡，还伴随着噼啪的细微响声，听起来随时可能自爆。
波波利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莱昂感觉到卷轴内的魔力结构极其不稳定，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它就像一团被胡乱塞在一起的暴躁能量，随时可能炸开！但现在停不下来了！
他猛地将卷轴对准了前方——并非对准任何特定目标，主要是怕炸到自己——然后全力激发了最后的核心符文！
没有预想中的柔和清洁光芒。
Instead（取而代之的是）——
嗡！！！
一声沉闷的、如同老旧纺车超负荷运转的巨响从卷轴上爆发出来！下一刻，一股难以形容的、灰白色的、带着浓烈鸡毛掸子味和淡淡焦糊味的强劲气流，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拳头，猛地从卷轴上喷发而出！
这股气流没有进行任何“清洁”，它进行的是一种狂暴的…驱散！
首当其冲的就是地精波波利和他的食人魔保镖！
“哇啊啊啊！”波波利尖叫一声，他头上那顶可笑的高帽率先被吹飞，像个陀螺一样旋转着飞向了远方的天空。紧接着是他身上那件华而不实的丝绸礼服，所有能飘起来的东西——领结、长长的袖子、衣摆——都被吹得疯狂舞动，让他看起来像个绿色的、惊慌失措的蝴蝶。他整个人被吹得离地而起，向后翻滚了好几圈，才一头栽进了一丛刺棘草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两个强壮的食人魔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气流吹得踉跄后退，沉重的脚步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他们试图稳住身形，但那气流不仅强劲，还带着一种奇怪的、让人发痒的能量（可能是变异的光系魔力？）。一个食人魔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口水鼻涕横飞；另一个则手舞足蹈，最终一屁股坐倒在地，砸起一片尘土。
但这还没完！
气流继续向后席卷！
男爵府那本就吱呀作响的木栅栏，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哗啦”一声，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直接吹垮，木片四处飞溅！
后院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空木桶，咕噜噜地滚得到处都是。
阿尔弗雷德花白的头发被吹得根根向后倒竖，管家服紧紧贴在身上，但他凭借着惊人的定力（或许是体重？），硬是纹丝不动，只是眼镜片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格温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将长剑插在地上稳住身体，但她的铠甲缝隙里瞬间灌满了灰尘和奇怪的碎屑，金色的马尾辫更是被吹成了笔直向后的旗杆。
而作为施法者的莱昂，在卷轴爆发的一瞬间，也被一股不弱的后坐力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手里只剩下两张因为魔力耗尽而迅速变得黯淡、甚至边缘有些卷曲焦糊的马皮…
整个后院，以卷轴爆发点为中心，仿佛经历了一场迷你风暴！尘土、草屑、鸡毛（来自那根笔）、还有不知名的碎屑漫天飞舞。
短暂的死寂。
只有风声和波波利在刺棘草丛里的呻吟声。
“咳！咳咳！”格温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拼命挥手驱散面前的灰尘，“少…少爷！您没事吧？”她赶紧跑过去扶起莱昂。
莱昂被摔得七荤八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闯大祸了…这根本不是【清洁术】！这他妈是【鸡毛掸子狂风术】吧？！
阿尔弗雷德默默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呸！呸！”地精波波利艰难地从刺棘草丛里爬了出来，华丽的礼服被扯破了好几处，脸上还多了几道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莱昂，尖叫声都破了音：“你！你管这叫【清洁术】？！你这分明是攻击！是袭击！是谋杀未遂！我要告上领地法庭！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服装损失费！还有我的帽子！那可是最新款的！”
莱昂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不仅没解决债务，反而得罪了商会经理，还毁了一段栅栏…雪上加霜。
就在波波利跳着脚，准备让食人魔动手强行拿走所有能抵债的东西时——
“咦？”
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格温，忽然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她正看着自己的铠甲手臂。
只见刚才还布满灰尘和污渍的臂甲，此刻…竟然变得光洁如新！？不，不仅仅是光洁，那原本有些暗淡的金属表面，甚至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被打磨过后的光泽！之前训练磕碰留下的几道细微划痕，似乎都…变浅了？
不仅是她的铠甲，被那股狂风席卷过的地方——地面、散落的石头、甚至那些被吹倒的木桶表面——虽然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但表面的污垢和尘埃…全都消失了！变得异常…干净？
阿尔弗雷德也注意到了异状。他戴上擦好的眼镜，仔细看向周围。被吹垮的栅栏木片，断口处是新的，但木头本身却呈现出一种被彻底清洁、甚至有点“抛光”后的质感。他脚下的土地，虽然被气流犁过，但泥土颗粒本身却显得异常“纯净”，连一点腐植质的痕迹都看不到。
那个卷轴…它确实蕴含了“清洁”的力量，但表现形式绝非传统的柔和光芒，而是以一种极其狂暴、附带物理冲击力的方式，将“不洁”之物连带着载体本身一起…粗暴地“清除”掉了！它清洁的不是灰尘，是沾染了灰尘的整个表层？！
波波利也停止了叫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还火辣辣的伤口，此刻血渍消失了，伤口…甚至感觉没那么疼了？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清洁”了炎症？他绿色的皮肤也变得格外“干净”，甚至有点反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再次聚焦到莱昂身上，以及他手里那两张废皮子上。
这…这算什么？变异版的【清洁术】？附带抛光效果的【狂风术】？
莱昂自己也懵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那片狼藉但异常“洁净”的现场，一个荒谬的念头涌入脑海：难道…我成功了？虽然过程…极其离谱？
波波利的小眼睛再次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地精天生的商业嗅觉开始发挥作用。这卷轴…效果虽然诡异，但似乎…有点意思？尤其是那种附带轻微治疗和抛光的效果…如果卖给某些有特殊需求的客户…比如需要给武器铠甲做快速清洁抛光的冒险者？或者需要处理顽固污渍的贵族？
他的怒气迅速被计算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礼服，咳嗽了一声，试图恢复一点经理的尊严：“咳咳…男爵大人，您的这个…‘作品’，确实…嗯…独具特色。”
莱昂警惕地看着他：“所以？”
“所以…”波波利搓着手，露出一个算计的笑容，“虽然它造成了些许…嗯，意外损失。但我波波利经理是个大度的地精。这张卷轴，或许…或许可以抵偿一部分债务。就算…五枚金币！怎么样？”
“五枚？！”莱昂差点跳起来，“你刚才还说十枚！而且它明明有效果！很强的效果！”
“效果？是啊，效果是拆了我的栅栏和吓坏了我的客户！”波波利指着倒塌的栅栏和还在揉屁股的食人魔，“五枚已经很慷慨了！剩下的四十五枚，您还是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
一道巨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后院！
那阴影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兀，仿佛瞬间从白天跳到了黄昏。伴随着阴影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颤栗的威压！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咕咚！
两个刚爬起来的食人魔保镖，毫无反抗之力地，再一次五体投地般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地精波波利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尖叫声戛然而止，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牙齿咯咯作响，绿色的脸吓得变成了灰绿色。
格温感到呼吸一窒，强大的压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她死死握着剑，倔强地想要挡在莱昂身前，但膝盖却在微微弯曲。
阿尔弗雷德老管家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莱昂被这股威压震得心脏几乎停跳，他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在逐渐暗淡的天空中，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缓缓降低高度。那身影覆盖着暗金色、如同熔炼的黄金般的巨大鳞片，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反射着令人窒息的光芒。一对巨大的肉翼舒展开来，仿佛能遮蔽小半个天空，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带起低沉的风雷之声。修长有力的脖颈尽头，是一颗威严而美丽的头颅，琥珀色的竖瞳如同巨大的探照灯，冷漠地扫视着下方，最终定格在了这小小的后院，定格在了…莱昂手中那两张还在冒着细微青烟的马皮卷轴残骸上？
龙！
一头活生生的、只在传说和壁画中出现的巨龙！而且看其形态和威势，绝非普通的亚龙或地龙，而是真正的、位于生物链顶端的巨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话般的存在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下一秒，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巨龙并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那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聚焦于莱昂的手…更准确地说，是聚焦于那残破卷轴上偶尔闪烁的、极其微弱的、来自劣质魔晶粉末的…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亮晶晶的反光？
一个清晰、冰冷、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和渴望的年轻女声，如同雷鸣般在每个人脑海中直接响起，震得他们头晕眼花：
“刚才…那亮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还有…”
“那味道…好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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