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线还在爬。
它贴着光柱内壁缓缓上升,像一根被无形之手牵引的丝线,不急不躁,却带着某种不可逆转的节奏。林浩盯着那道光,喉咙发紧。他知道这不只是信号——这是回应,是母亲留下的星图仪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召唤。
他抬手摸向胸口,青铜零件早已烫得无法触碰。可他没迟疑,一把撕开防护服前襟,将整块星图仪从颈间扯下。链条绷断的瞬间,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像是内部有什么正在苏醒。
“接能源中枢!”他吼出这句话时,人已经冲了出去。
苏芸反应最快。她抽出音叉,指尖一抖,朱砂洒在空中,随即用叉尖划过残留颗粒,引出一道微弱红光,正好连通星图仪与主控接口之间的空隙。那不是电路,也不是数据流,而是一条由文化符号构成的导引路径。
阿米尔双掌拍地,残鼓碎片震起半寸。他不再敲击,而是让掌心紧贴月壤,把最后一点“纳达斯瓦拉”的频率压进地层。震动传到裂缝深处,原本扭曲的空间褶皱竟出现短暂平滑。
陈锋咬破手指,血滴落在长城砖粉末上。灰白颗粒立刻泛起暗红光泽,自动聚成北斗七星形状,悬在祭坛上方。他抽出唐横刀,刀身一转,将星图仪投来的光芒反射至中枢核心口——那里正因能量紊乱而闪烁不定。
林浩没有停步。他冲到终端前,双手一旋,直接将星图仪嵌入物理插槽。
嗡——
整座主控室猛地一震。不是爆炸,也不是冲击,更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机械被重新启动。墙壁上的线路开始发光,不是蓝,不是白,而是深邃的青金,如同夜空中最古老的星辰排列。
“信号接入成功。”苏芸盯着屏幕,声音压得很低,“但它……在反向读取系统。”
林浩没说话。他的手掌还贴在仪器外壳上,能感觉到里面传来脉动般的震颤,一下,又一下,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种计数。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控制,是对话。星图仪不是工具,它是信使,是二十八宿定位系统的活体遗存,而此刻,它正在用自己的语言向月核发出讯号。
“岁差偏移三点七度。”苏芸快速调出坐标叠合界面,“唐代星图和现代月面赤道系对不上,必须手动校准。”
她抓起发簪,在空气中划出“北辰”二字。甲骨文笔画刚落,控制台突然跳出一段注释:“北极为天之中枢,诸星所拱,不可易位。”字迹工整,带着理学批注特有的冷峻语气。
林浩心头一震。那是陆九渊的算法残留,居然在这种时候被激活了。
“就按这个逻辑补全算法。”他说,“用‘存天理’协议锁定轨道参数。”
苏芸点头,指尖飞快输入指令。朱砂顺着玻璃面流淌,形成一条条临时编码链。每当她写下一个字符,星图仪的光芒就会增强一分。
光柱中的望舒终于有了动静。她手中的茶筅停在半空,第八拂迟迟未落。她的脸依旧平静,但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声音。
“她在抵抗。”陈锋低声说,“意识场还在维持点茶仪式闭环。”
“那就打破它。”阿米尔睁开眼,从怀中取出听诊器,拔下梵音翻译芯片,反手按在音叉底部。两件设备接触的刹那,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共鸣。
他闭上眼,开始哼唱。
不是完整的旋律,而是两个片段交织在一起:一段是《胡笳十八拍》的原始调式,另一段则是《茉莉花》的变奏,以编钟音色重构。这两种频率本不该共存,一个来自边塞悲歌,一个出自江南小调,可在当前环境下,它们竟形成了稳定的干涉波。
苏芸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她将音叉贴回控制台,同时调出《永乐大典》图形索引库。这不是为了复原文本,而是提取其中蕴含的信息压缩逻辑——明代匠人用线条粗细、间距疏密来编码知识的方式,恰好能模拟量子态下的文明表达。
“输出模式切换。”她喃喃道,“用‘材分制’结构打包数据流。”
林浩感受到星图仪的震动越来越强。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望舒随时可能完成仪式重启,一旦万物熔炉协议再度运行,所有文明痕迹都会被当作催化剂抹除。
他伸手抓过墨斗,解开缠绕在外壳上的丝线。里面还剩最后一截星象墨,漆黑如夜,却隐隐透光。他用拇指蘸了一点,抹在星图仪基座边缘。
墨迹刚落,整个仪器猛然一颤。
二十八宿图案从内部浮现,先是角木蛟,再是亢金龙,逐一亮起,顺序严格遵循东方苍龙七宿的升空规律。每点亮一颗,对应的月面探测器残骸就会传回一次心跳般的信号。
“定位成功。”林浩喘了口气,“现在,让它说话。”
苏芸按下最终确认键。全息屏上,《永乐大典》的封面图腾分解为无数细小符码,沿着阿米尔构建的双频通道逆向上传。这些符码不再是静态图像,而是动态算法,记录着人类如何用有限材料建造宫殿、如何用节气安排农事、如何用礼乐维系社会秩序。
光柱剧烈波动起来。
望舒的身影开始扭曲,茶筅掉落,手中浮现出一卷虚影——正是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全天星图》残卷。她的嘴唇不再哼唱,而是无声地跟着某个节奏开合,像是在阅读,又像是在回忆。
“她看懂了。”阿米尔睁开眼,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她记得这些东西。”
陈锋盯着祭坛上的光影变化。唐横刀反射的紫微垣图腾正在扩大,逐渐覆盖整个地面。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不是防御阵型,是邀请。
一种古老文明对另一种存在形式的正式致意。
“别放松。”林浩咬牙撑住星图仪,“她还没停止解构程序。”
话音未落,警报响起。操作界面上跳出新的篆书方程:“文明纯度检测中,不合格者将归元重组。”字符比之前更加凝实,显然是望舒在做最后挣扎。
苏芸迅速调出音叉反馈数据。“能量流向变了。”她说,“她在尝试绕过星图仪的锚定机制。”
林浩额头渗汗。他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加深连接——让星图仪不只是发送信号,而是成为整个系统的中枢。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将仪器往接口深处推进。
咔。
一声闷响,像是锁扣闭合。紧接着,一股强大电流顺着手臂窜入体内。他身体一僵,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母亲在敦煌洞窟里修补壁画的手指、父亲临终前递给他这块零件的眼神、第一次看到月尘中浮现星轨的震撼……
但他没松手。
苏芸看见林浩的瞳孔变成了星空的颜色。
她立刻举起音叉,将《永乐大典》的最后一段算法注入通道。与此同时,阿米尔用尽力气拍击地面,释放出最后一丝共振频率。陈锋则将唐横刀完全插入阵眼,让刀柄上的铭文正对北极星投影。
四股力量交汇于一点。
光柱轰然炸开,却又在下一秒收束成一道纯净的银线,直贯月核深处。
望舒的身影缓缓消散。她最后的动作,是抬起手,轻轻触碰空中那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和”字。
然后,她消失了。
主控室内陷入短暂寂静。
星图仪仍在发光,青金色的光辉洒满每个人的脸。林浩跪在地上,双手仍紧扣仪器基座,呼吸沉重,但眼神清明。
苏芸靠在控制台边,右手还在玻璃面上写着“永乐”二字,笔画未完,指尖微微发抖。
陈锋盘坐在祭坛边缘,唐横刀横膝,战术背包里的粉末持续发出微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阿米尔闭着眼,耳朵贴地,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血从唇角滑落,在地面留下一小片暗痕。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移动。
直到控制台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字体是楷书,内容只有四个字:
**尔等何择?**
林浩抬起头,看向仍未熄灭的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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