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看了看亚龙,又看了看吕段长,微蹙了一下眉头说:“你看,能不能再让他在你们工段干一周,马上就到月底了,下个月就让他过来?”
吕段长晃了晃手套说:“别了,我之前跟您说了,人家总装配线工段找过我,设备组找过我,机修车间找过孙厂长,孙厂长找过我了,别了,您领走吧。”
“好吧,”孔厂长说,“麻烦吕段长了,我来处理,”孔厂长又微笑了一下,扬起脑袋更正说:“我来安排。”
“好的。”吕段长嘘了一口气,“多谢孔厂长了。”之后转身离开。
孔厂长俯身从斜放在地上的接线板上拔掉电炉子插头,小心地拽着电线将电炉子从空桌子底下拖到一边去,说着:“以后还是别用电炉子了,我不在时也别用,看到谁用就罚谁。”有人回应道:“好的。”
孔厂长让亚龙坐在那张办公桌旁,“先坐吧,王亚龙,我们正好要开会,你也可以先听听。过一会儿,我们再谈。”
后来,亚龙得知,技术股里除了孔厂长还有四个人:技术股长马利,名校毕业高材生,擅长汽车制造工艺策划与指导,精明老道;工程师赵明志,工厂自己培养的具有较为全面的技术人才,实践经验丰富,魁梧健壮,乐于助人,名副其实的行动派;工程师侯剑锋,名校毕业,家境优渥,爱好旅游和讲述自己的历险故事;工程师方媛,侯剑锋的学妹,精于电子技术应用,干练泼辣。这些人都正值青春年华,只有老孔头发已经花白。
除了孔厂长和赵明志,每人的办公桌上都架着零号尺寸绘图板通常来讲,这种尺寸900mm x 1200mm是绘制工程技术图纸用的最大绘图板,上面可以铺展开最大的零号图纸841mmx1189mm。
孔厂环视一下各位,轻拍了一下手,“我们接着说,”办公室的各位从图纸上又抬起头来望着孔厂长。“刚才我们说到,公司经过六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下个月要试制新车型了。”他顿了顿,稍微皱了皱眉头说:“实话说,我们在日本工厂参观组装流水线时,看到的他们正在生产的汽车和停车场上停放的汽车里面没有我们这个样式的,我说的不仅是外观,我担心,或者说肯定,他们给我们的不是新车型,是他们已经淘汰的产品。
“落后总会挨欺负,人家淘汰的东西都比我们先进好几十年,人家给你什么东西就只能接受什么东西了。但是,我们付出的购买技术的费用可是真高啊。”孔厂长用拳头轻轻捶着桌面说。
“我们搞技术的就要加把劲了,虽然我们的职责不是设计汽车,但是可以想方设法把中国的汽车生产技术提升上去,最起码保证我们生产的汽车质量要日益提升。对于新试产的汽车,我们要保证质量,这一点由相关部门做工作。我们要做的是提供有力的技术支持和保障。
他紧握着的拳头中伸出了食指,在空中挥舞,“关键的一点,技术要谋划在前,为大批量新车型生产铺好路,架好桥。
“什么意思呢?就是,一旦我们的新车型推向市场,尽管特么的是人家的淘汰产品,但是在我们的市场上还是属于上流的先进车型,会很受欢迎。对于我们来讲,单车售价和单车利润也会更高。所以,企业必须提高产能,加大产量,满足市场需要,提高企业发展速度。
“为此,必须技术先行,做好先进生产技术规划,做好关键技术难点、节点设计。要有突破精神,别被老破旧的观念束缚住。为此,我与马利讨论过,我们从整车生产的角度如何形成突破设计,包括对于过去不属于我们总装配分厂的,但是会影响到整车生产的部分,如果有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规划。
“请股长马利给大家说一下他的想法。”孔厂长看向身旁的马利。
马利眼中闪着智慧的亮光,瘦削的小脸冷静而从容。他咂巴一下薄薄的嘴唇,说:“在孔厂长的悉心指导和……”
孔厂长微笑着截断他的话,“得得得,自己家里就不要这么客套了。”他转向大家,“马股长善于生产线整体策划,这次对总装配生产线与驾驶室生产线做了大胆改革,有许多创新点。我们就是要有创新,这样才能更好保证新车型质量,提高生产效率。只有明显的创新、提升、改进,才能更好获得厂里的支持。好吧,我不多说了,由马股长给大家介绍吧。”
马利也笑笑,说:“确实是,孔厂长对我们产品在国内的定位有清晰的前瞻,对我们质量的提升有明确的方向与目标,我呢,就是发挥我的一点专业优势,尽可能做个全面考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想法。”
马利招呼大家到他的办公桌前,对着绘图板上的零号图纸向大家介绍他的策划。
亚龙觉得,基于对当时工厂生产条件的观察和了解,马利的这个策划堪称大胆创新,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超前。但是,想起那些码放在地上生锈的驾驶室总成,他赞叹马利已经看清楚了所有需要解决的那些问题,并已经迈开步伐要实现跨越式发展。刚才,孔厂长已经说过了大胆改革和技术创新的重要性。如果企业有足够的资金投入,这套设计将是一个宏大,甚至对于一家这种规模的企业来讲,可以说是宏伟的计划。
马利继续讲述他的设计:重新打造的总装配流水线规模将数倍于现在,整个流水线将从现在的高架与低架两部分衔接而成,改为全部是低架,方便操作,其分装线也将分别相应延长。
图纸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条长长的流水线,它横穿大马路,将东西两个厂区连在了一起。那条流水线仿佛一条气贯长虹的长龙,起始于东厂区的驾驶室焊接车间——那里规划为从美国进口的机器人自动焊接车间,驾驶室壳体在这座无人车间里被自动焊接成形;壳体总成穿过喷漆车间——那里是从德国进口的成套设备,除锈、清洗、底层浸漆、烘干、面漆喷涂、烘干一条龙流水线;之后,壳体通过高高地凌空跨越大马路的封闭传送通道,一路辗转送到总装配分厂的驾驶室新分装流水线的第一个工位。
结果是令人震惊的——从冲压件上线、驾驶室被拼接组焊成形、表面处理、喷漆、烘干、经长线输送链转运至总装分厂驾驶室分装线,整个过程驾驶室不落地,无尘输送,关键是几乎无人操作!这在当时的全国也是难以想象的生产过程。其实后来,该厂的新合资企业LAc真的实现了这一梦想,只是没有横跨大马路的这一段结构。不过,那也是在将近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样的设计,避免了每辆运输车只能转运三只驾驶室壳体,每天数十次往返横穿大马路的麻烦,消除了交通事故隐患,保证了洁净生产,避免了转运过程中人为造成的磕碰缺陷等问题。
但是,马利提出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横跨马路的输送链与总装配分厂的驾驶室分装流水线的衔接出现了高度差与产品倾斜问题,图纸上显示有一些位置有反复涂改的痕迹。其实,在整个传输过程中有多个节点都存在类似问题,只是现在呈现的这一段是在总装配分厂,按照各管一段的原则,我们自然先考虑与自己密切相关的问题。
马利从图纸上抬起头向围在一起的人们环视一周,翻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说:“大家也开动脑筋,都出出主意,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大家七嘴八舌,有点类似头脑风暴。
侯剑锋的小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面眯缝着,他认为,还是要将驾驶室从传送链上卸下来,再重新挂到分装线上。但他继而又自我否定——因为这样就失去了流水线的完整性及其带来的益处。
赵明志提议,中间再附加一个吊装机构,但同样地,他也自我否定——这样做好像又太过复杂,容易多发机械故障。
方媛问,如此像彩虹一样横跨城市街道的输送通道是否能够得到交通管理部门的许可?还没有哪一家工厂的管道可以横跨城市交通干道。
马利说:“只要为市政贡献足够的利税,没有实现不了的事情。”
还有其它一些建议,但马利说这些方法都考虑过了,好像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亚龙盯着那个节点区域有一会儿,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好像在之前的手工制作过程中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没有说话——现在,这里应该还没有他说话的地方,时间也不对。
“好吧。”孔厂长说道,“可以说,马股长的策划设计体现了现代化大生产的发展趋势,能够满足高质量、快节奏、多品种和灵活调度生产的需要。我们就是要如此大胆,并有一定的超前意识,不然,我们花几年工夫施工完成后,设备都该淘汰了。”
孔厂长接着说:“马股长做了精彩的分享,总体策划很不错。当然,还有一点点小问题,需要我们继续群策群力多出主意。但办法总比问题多,终究会有办法的。
“给大家分派的任务都是围绕这个整体策划的其中一部分内容,大家画出草图,或者,有什么想法,先和我商量,我们统一意见之后,再落实到图纸上。”
他转而看向亚龙,低头沉吟了一下,“走,我们下楼。”他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在我们这里,不管是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他给了亚龙一种略显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一种相互理解,好像能够读懂对方心思,又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那种。
两人来到厂房东门外的小花园,在水池边沿并肩而坐。
“我看了你做的鞋架,看起来还不错。”
听到与吕段长相反的说法,亚龙有些意外。他笑笑,“我觉得,我以为那些是废弃不用的板条,就废物利用,做个东西,发挥它们的余热,给同事们谋个小福利。”
“不错,那些本来就是没用的废弃物,卖废品能卖几个子儿?利用起来挺好。不过,这种话不要向吕段长说。”孔厂长嘿嘿笑笑。
“好吧,听说你在校学习成绩不错,那么,问一下,你是靠记性好呢,还是花时间死用功夫的结果?或者是人们说的小聪明?”
孔厂长的这个问题让亚龙又有些意外,但稍一琢磨,猜想,他应该是想要了解自己的个性与特点。于是说:“我喜欢科学技术方面的事情,喜欢动手做些有创意的新设计,鞋架就不用说了,是个小东西。那,比如,上学时就做过空气炮、回旋镖……”,亚龙又觉得这些小东西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好像也没有太强说服力,毕竟大家都知道或亲手做过这些东西。
他侧身看着孔厂长,说:“就说现在吧,我觉得,刚才马股长介绍的那个非同寻常的策划设计,当然,整体设计挺超前的,挺宏大的。对于那个连接节点问题嘛……”
孔厂长侧脸瞟了亚龙一眼,亚龙猜不透他眼神背后的意思,是好奇?还是略有蔑视?或是其它什么意思?但是,刚才那种熟悉的亲近感不容他多想,这种感觉使他不会怀疑对方有任何恶意。
他从容地说:“我觉得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双叉结构,纵向旋转,托举接过来即可。”亚龙双手在眼前做了一个半托举动作。
孔厂长目光定住在亚龙脸上。
亚龙沉吟一下,捡起脚边一颗石子儿,在土地上画起来,边画边做解释。
孔厂长俯身仔细看看地上的简图,点点头,“是啊,我说嘛,不会太复杂的,这样就可以解决了,无缝衔接。”他伸出右手中指与食指,夹在左手食指与中指根部并向外滑动。“嗯,这样就解决了,挺好!”他抬头望了望楼上技术股的窗口,“这帮家伙,怎么没有一个想到。其实,解决了这个问题,整条输送链的其它节点都可以如法炮制,问题迎刃而解了。”
他低下头转过脸来,盯着亚龙的眼睛,问:“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亚龙左侧嘴角向上撇了一下,没有笑出声来。
孔厂长用手拍了一下亚龙的后背,哈哈笑着,“你小子,刚才在楼上为什么不说?”
“我还不敢确定……”亚龙略显紧张。
“怕是,刚与大家见面,不露庐山真面目?”
“没有,只是感觉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前辈,我刚露面就指手画脚,太不谦虚,不像话。”
孔厂长像个小孩子那样开心地笑着说:“前辈?哈哈哈,得了,一帮小屁孩儿。好了,知道了,有你的。”
他又沉吟了一下,“那么,我想,你先不要到楼上办公室了,楼上的人都是理论派。你呢,我和设备组讲一下,把你放在设备组里吧。你看怎样?由汪工带着你,和老师傅们一起干一些实事儿。一线许多问题需要解决,需要动手能力强的人。”
“谢谢领导信任。”亚龙点着头,尽管他也很向往能够坐在楼上的办公室里感受一下“理论派”技术工作的氛围,学习前辈们的经验,但服从领导安排是第一位的。
孔厂长接着说:“先试一试吧,看能否适应在设备组开展一线技术工作,要不怕脏不怕累,要想做事,就要经历这些。不过,如果你想到楼上办公室去,也可以随时跟我说,好吧?”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会对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甚至相反的见解,相互理解非常难能可贵。半明半暗的浅灰色“理解鳞片”被放置在臂膀之上——那里通常是人们佩戴袖标的地方,自然也是给别人打上标志的位置,人们总是振臂高呼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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