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鉴宝大厅内，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目光，惊愕、疑惑、难以置信、继而化为愤怒与鄙夷，尽数聚焦在那淡然开口的青衫身影之上。
他说什么？ 魔神之血碎片……华而不实？杂质太多？泡茶都嫌涩口？还不值三千万？！
疯了！这人绝对是疯了！要么就是失心疯，要么就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高台之上，那位主持拍卖的凌霄阁大师脸色瞬间铁青，握着玉盒的手都微微颤抖，强压着怒火道：“这位道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此物经我凌霄阁多位鉴宝大师联手鉴定，确系蕴含无上混沌气息与法则碎片，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为……为泡茶之物？！”他气得差点把“牙垢”两个字说出来，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楼那间属于幽冥宗的包间内，更是传出一声冰冷的怒哼，一股阴森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锁定了厉擎山：“哪里来的无知狂徒，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找死不成？”这威压已然达到天仙中期，让大厅内许多修为较低的修士脸色发白，呼吸困难。
苏文瑾也是头皮发麻，连忙暗中传音给厉擎山：“厉道友！慎言啊！此物牵扯极大，幽冥宗不好惹，我凌霄阁的声誉也……”
厉擎山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无数道杀人的目光，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抬眼看向主持大师，语气依旧平淡：“鉴定错了，很正常。此物并非什么魔神之血，只是某种……嗯……陈年旧垢，沾染了些特殊气息罢了。其内杂质斑驳，能量混乱无序，强行感悟，非但无益，反而极易扰乱心神，滋生心魔。至于价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块“碎片”，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若是清理干净，或许还能用来垫垫桌脚，勉强算个玩意儿。三千万？呵。”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种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事实的语气，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人抓狂！
“狂妄！” “简直岂有此理！” “凌霄阁！这就是你们请来的贵宾？！” “把他轰出去！”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之前激烈竞价的宗门代表，感觉自己的眼光和权威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幽冥宗包间内，那股阴冷威压骤然加剧，一道模糊的黑影似乎就要忍不住出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大厅！声音并不震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沧桑，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哗！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大厅最高处，穹顶之下，原本一直静静悬浮着、作为装饰和镇场之用的一件古老器物——一个直径丈许、通体由不知名青铜打造、上面刻满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鸟兽虫鱼乃至无数繁复先天符文的巨大罗盘，此刻竟自行缓缓转动起来！
罗盘指针疯狂摇摆，其上刻录的星辰轨迹依次亮起晦涩的光芒，整个罗盘散发出一种浩瀚、冰冷、仿佛能推演万物、界定乾坤的恐怖气息！
“天……天道罗盘？！”有人失声惊呼，声音充满了骇然与敬畏。
“天道罗盘竟然自主苏醒了？这……这是多少年未有之事了？” “传闻此罗盘乃仿制道尊手中的先天灵宝而成，虽远不及真品，亦有莫测威能，能自行感应天地气机、推演吉凶祸福……它此刻异动，是为何故？”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暂时忘了去找厉擎山的麻烦，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自行运转的天道罗盘。
苏文瑾和凌霄阁众人更是脸色剧变！天道罗盘自主异动，这在阁内记载中都是极其罕见的大事，往往预示着惊天变局或将有影响整个仙域命运的人物或事件出现！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疯狂转动的罗盘指针，最终竟颤颤巍巍地……缓缓指向了下方的展示台——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展示台上那块被厉擎山评价为“陈年旧垢”的碎片！
指针死死定住，罗盘上代表“混沌”、“无序”、“虚妄”、“厄难”的符文区域骤然亮起刺目的血红色光芒！而代表“祥瑞”、“珍宝”、“法则”的区域则黯淡无光！
整个罗盘，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激烈地表达着对那块碎片的……否定与警告？！
“嘶——！”
大厅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天道罗盘……竟然……认可了那个狂徒的说法？！那块被凌霄阁大师们鉴定为蕴含魔神之血与无上法则的珍宝，在天道罗盘的判定下，竟是充满了混沌、无序、虚妄与厄难的不祥之物？！
这……这怎么可能？！
高台上的主持大师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看着玉盒中那块碎片，如同看着一条毒蛇，手一抖，差点将玉盒摔在地上！
二楼幽冥宗的包间内，那股阴冷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
苏文瑾更是目瞪口呆，看看天道罗盘，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厉擎山，脑中一片空白。难道……难道这位厉道友说的……竟是真的？！他不仅实力深不可测，连鉴宝眼光都……都如此匪夷所思？！连天道罗盘都认可他的判断？
整个鉴宝大厅，落针可闻。先前所有对厉擎山的愤怒、鄙夷、质疑，此刻全都化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骇然！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他随口一句话，竟然引动了天道罗盘为其作证？！
厉擎山看着那兀自散发着红光的罗盘，微微挑眉，心中了然。这仿制的罗盘倒还有几分灵性，能模糊感应到那碎片上属于他的、却又驳杂混乱的陈旧气息，并将其判定为不祥。虽然判断依据略显粗糙，但结论倒是歪打正着。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对那呆若木鸡的主持大师道：“看来，你们的罗盘，比你们的鉴宝师靠谱一点。”
主持大师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厉擎山又转向二楼幽冥宗包间的方向，淡淡道：“现在，还有人想要那泡茶都嫌涩口的东西吗？三千万加还魂草，倒是够买不少好茶叶了。”
包间内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那幽冥宗代表此刻怕是脸色比那主持大师还要难看，哪还敢接话？
厉擎山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阿黄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甩了甩尾巴，狗眼里似乎带着一丝对这群大惊小怪之人的鄙视。
“交流会看来是进行不下去了。”厉擎山对一旁的苏文瑾笑了笑，“苏执事，我就先告辞了。”
苏文瑾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道：“啊？哦！好，好的！我送道友！”
他此刻心乱如麻，天道罗盘异动，宝物鉴定出错，这简直是凌霄阁天大的丑闻！而这一切，都因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厉道友而起！他必须立刻上报阁内高层！
厉擎山带着阿黄，在无数道复杂无比的目光注视下，悠然向厅外走去。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无人敢阻拦，甚至无人敢与他对视。
就在他即将走出大厅之时，那高悬的天道罗盘再次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指针微微偏移，似乎想要指向厉擎山本身，但晃动了几下，最终仿佛无法锁定一般，又缓缓恢复了平静，光芒渐熄，仿佛耗尽了力量。
这细微的变动，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但却让几位一直死死盯着罗盘的老家伙瞳孔骤缩，看向厉擎山背影的目光，充满了更深沉的惊惧与探究。
走出凌霄分阁，外界天光正好，仙城依旧繁华喧嚣，仿佛刚才阁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苏文瑾跟在厉擎山身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厉擎山却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口问道：“苏执事，那天道罗盘，平日里都由何人掌管？似乎……对混沌气息格外敏感？”
苏文瑾此刻对厉擎山已是敬畏有加，不敢隐瞒，连忙道：“回道友，天道罗盘乃是阁中至宝，平日由几位阁老共同执掌，但其具体运作玄奥莫测，极少自主激活。至于其对混沌气息……古籍记载，其本就是为了推演天道、明晰秩序而生，对一切混乱、无序、虚妄之力确有极强的排斥和警示之能。”
“推演天道，明晰秩序……”厉擎山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绝对的秩序，或许本身便是最大的虚妄。”
苏文瑾闻言，浑身一震，如听雷音，愣在原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只觉得其中蕴含的哲理深奥无比，甚至隐隐触动了他多年的修行认知。
等他回过神来，厉擎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
苏文瑾站在原地，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立刻转身，匆匆向阁内高层所在之处赶去。今日之事，必须立刻、原原本本地禀报！这位厉擎山，绝非寻常散修！其存在，或许将直接影响整个仙域的格局！
而此刻的厉擎山，正穿行于仙城的街巷之间。他看似随意漫步，神念却早已捕捉到身后多了几条小心翼翼的“尾巴”——有凌霄阁的人，有瑶池的人，似乎还有另外几股不明势力的探子。
他并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在一处售卖仙酿的店铺前，他停下脚步，买了一壶招牌的“千年醉”，又给阿黄买了一大包卤制得香气四溢的灵兽肉干。
然后，他拎着酒壶，领着啃肉干啃得正欢的阿黄，拐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是高墙，并无出路。
厉擎山背对着巷口，仿佛毫无察觉，只是仰头灌了一口仙酿，赞道：“酒还不错。”
那几条“尾巴”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悄然堵住了巷口，气息隐隐连成一片，封锁了去路。
其中一人，正是那瑶池的刘瑾，他脸上带着怨毒而又得意的冷笑，低声道：“哼！狂妄之徒，竟敢自寻死路！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诸位，一起上，拿下他！夺下那令牌！”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一拥而上的瞬间。
厉擎山忽然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一群主动钻入笼中的麻雀。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对着巷口众人，微微一笑：
“跟了一路，辛苦。” “请你们喝一杯？”
（第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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