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鬼将气息森严,如同冰冷的铁流,裹挟着厉擎山与阿黄离开官驿,并未走向鬼域中心那最为巍峨、法则波动最为浩瀚的幽冥殿方向,反而折向了一条偏僻小径。
小径两旁,那些光怪陆离的建筑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荒凉的昏暗。地面不再是平整的石板,而是坑洼不平的、仿佛浸透了无数悲苦的黑色泥土。灰黄色的雾气愈发浓重,遮蔽视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哀伤和隐约的啜泣声。这里的法则似乎也变得不稳定,空间时而扭曲,浮现出一些亡魂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闪烁的浮光掠影。
阿黄紧紧跟在厉擎山腿边,灵觉全开,狗眼警惕地扫视四周,传音道:“主人,不对劲!他们走的根本不是去主殿的路!周围的亡魂也越来越少,感觉阴森森的,好像有很多眼睛在雾里盯着我们!”
厉擎山面色平静,步伐从容,仿佛只是在游览鬼域风光。他神识早已察觉到异常,这些鬼将看似引路,实则气机隐隐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移动的禁锢阵势,锁死了前后左右的空间。那为首的铠甲鬼将,猩红的目光偶尔扫过他膝间的青铜断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忌惮。
“无妨,且看他们欲演何戏。”厉擎山澹澹回应。他正愁接触不到鬼域核心的隐秘,若有人主动将线索送上门,他乐得顺水推舟。至于陷阱?在绝对的实力与创世本源对万法的洞察面前,多数陷阱不过是拙劣的玩笑。
又行片刻,前方出现一座孤零零的黑色石殿。石殿样式古朴,透着一种审判般的严厉气息。殿门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镜面浑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仿佛能照透世间一切虚妄与罪孽。镜框上刻着两个古字——“孽镜”。
“孽镜台?”厉擎山目光微动。鬼域审讯亡魂、照见生前罪孽之地?带他来此,是想审判他这生者?
铠甲鬼将在石殿前停下脚步,转身,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尊客,冥帝陛下正在殿内等候,请。”
他话音未落,那孽镜台浑浊的镜面忽然射下一道灰蒙蒙的光柱,瞬间将厉擎山与阿黄笼罩其中!
霎时间,厉擎山只觉周身一紧,一股冰冷、严厉、直透灵魂本源的力量试图侵入他的识海,攫取他的记忆,照映他的过去,审判他的“罪业”!阿黄更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它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那光芒剥离出来,生平所有大小事宜,无论是偷藏骨头还是护家心切,都被无情地翻检审视!
“大胆!”厉擎山眼神一冷。他虽愿顺势探查,却不代表会任由对方施为。这孽镜台的力量虽强,蕴含一丝轮回法则的权威,但想审判一位创世者?简直是螳臂当车!
他甚至无需动用创世源力,只是心念一动,识海中那浩瀚无垠、历经无数宇宙纪元沉淀的意志微微苏醒了一丝。
“嗡——!”
孽镜台发出的光柱猛地剧烈震荡起来,那浑浊的镜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扭曲晃动!镜中光影缭乱,试图显现厉擎山的“过去”,却只见一片无垠的混沌,开天的壮举,星河的诞生与寂灭……无数宏大至极、远超镜台理解范围的景象碎片一闪而过!紧接着,镜面中又浮现出那染血的青铜战矛,那悲壮的陨落,那冰冷的黑孽核心……
“卡……察察……”
孽镜台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镜面上竟然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灰蒙蒙的光柱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整个石殿都猛烈摇晃了一下!
“噗!”为首那铠甲鬼将如受重击,踉跄后退数步,头盔下的猩红光芒剧烈闪烁,显然作为操控者之一,他受到了反噬。其余鬼将更是阵势散乱,鬼气翻腾。
它们惊骇地望着厉擎山,如同看着一个不可理解的怪物。孽镜台竟无法照出其罪业,反而差点崩毁?此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厉擎山拂了拂衣袖,仿佛只是弹开一点灰尘,目光平静地看向那铠甲鬼将:“这便是冥帝的待客之道?还是……尔等假传圣旨,私设公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众鬼将心胆俱寒。
就在这时,石殿内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废物!一群废物!”
只见那崔判官从殿内急匆匆跑了出来,脸上那点圆滑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惶和怨毒。他狠狠瞪了那铠甲鬼将一眼,然后看向厉擎山,强笑道:“尊……尊客息怒!误会,都是误会!是手下这些蠢材会错了意,陛下只是请您至偏殿稍候,他们竟自作主张来了这孽镜台……下官定严惩不贷!”
厉擎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是么?崔判官方才不在殿内通传,何以又在此地出现?”
崔判官语塞,额头渗出冷汗(虽然鬼似乎不该流汗)。他支吾道:“下官……下官也是刚得知消息,急忙赶来……”
“够了。”厉擎山打断他,目光扫过崔判官和那群鬼将,“我对你们内部的倾轧琐事毫无兴趣。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在此拦截,试图探查于我?目的何在?”
他一步踏出,周身气息虽未完全爆发,却如太古神山般沉重,压得崔判官和众鬼将喘不过气来。那源自创世本源的威严,对于这些鬼域生灵有着先天性的压制。
崔判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在那股威压下,竟生不出丝毫反抗或撒谎的念头。
就在他即将崩溃开口之时——
“呵……好大的威风。魔帝的客人,就能在鬼域肆意妄为,伤我鬼将,逼问我判官吗?”
一个冰冷、高傲、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的女声忽然从空中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一架由四只漆黑冥凤拉着的华美车辇破开云雾,缓缓降落。车辇周围环绕着精纯的幽冥之气,帘幕由半透明的幽魂丝织就,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车辇停下,帘幕掀开,一名身穿玄黑色宫装长裙、头戴珠翠凤冠、容貌美艳却面色苍白、眼神锐利如冰锥的女子,在侍女搀扶下走了下来。她气息强大,远超崔判官和鬼将,已然触及鬼域的高层力量,周身弥漫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与冰冷。
“参见幽婵公主!”崔判官和众鬼将如同看到救星,连忙跪拜行礼,声音都带着颤抖。
那被称为幽婵公主的女子,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冰冷的目光直接落在厉擎山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就是你,擅闯鬼域,打伤鬼吏,还惊扰了孽镜台?”她语气咄咄逼人。
阿黄不爽地龇牙:“喂!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那个破镜子自己不行炸了,关我主人什么事!”
幽婵公主目光扫过阿黄,闪过一丝厌恶:“哪里来的畜生,此地岂容你喧哗!”她随手一挥,一道凌厉的幽冥鬼爪便抓向阿黄,速度快得惊人,蕴含着冻结魂体的阴寒之力。
厉擎山眼神一寒,未见他动作,那幽冥鬼爪在靠近阿黄三尺之外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公主殿下,”他开口,声音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管教下属,还是先弄清是非曲直为好。若鬼域皆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之辈,那厉某此行,倒是要多加斟酌了。”
幽婵公主一击落空,眼眸微缩,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化解她的攻击。她重新打量厉擎山,目光中的轻视稍减,警惕之色更浓。
“是非曲直?本宫看到的是你这生者立于孽镜台前,而我鬼域将士受损,神器蒙尘!”她冷声道,“至于崔判官他们是否有错,自有鬼域律法裁定,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逼问!谁知道你是不是借故接近,另有所图?近来轮回井异动,难保与尔等外来者无关!”
她这话看似强词夺理,实则也点出了鬼域目前紧张的氛围以及对外来者的普遍不信任。
厉擎山不想与她做口舌之争,直接道:“厉某此行,代表魔域,只为面见冥帝,商谈七方会议及‘荒’之灾劫事宜。此事关乎七方存续,非是儿戏。若公主能做主,便请带路。若不能,便请让开,厉某自去寻那能主事之人。”
他不卑不亢,直接将魔域和七方会议抬了出来,点明自身来意和高度。
幽婵公主脸色微变。“七方会议”她似乎有所耳闻,但“荒”之灾劫的具体情况似乎知之不详。她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又有魔域背景,若真是为了正事而来,自己一味阻拦,恐怕日后父帝怪罪……
但她似乎又极不甘心就此放行,尤其是厉擎山那平静中带着无视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她高傲的自尊。
就在她犹豫之际,远方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悠长宏亮的钟鸣!
当——!
钟声庄严肃穆,蕴含着安抚魂灵、涤荡邪秽的纯正幽冥之力,瞬间传遍了小半个鬼域。连周围浓郁的雾气都似乎被震散了些许。
听到这钟声,崔判官、鬼将以及幽婵公主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幽冥钟响……是冥帝陛下召集群臣议事?”幽婵公主蹙眉低语。
紧接着,一道威严平和的声音如同滚雷般响彻天地,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贵客既临,何故在偏隅滞留?请至幽冥殿一叙。”
这声音……蕴含着浩瀚无尽的轮回法则之力,平静无波,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正是冥帝之声!
厉擎山抬头望向鬼域中心方向,目光深邃。正主终于发声了。
幽婵公主脸色变幻,最终深吸一口气,狠狠剐了崔判官等人一眼,然后对厉擎山冷硬道:“既然父帝相召,便请吧。”
她不再多言,转身登上凤辇,当先朝着幽冥殿方向飞去,似乎不愿与厉擎山同行。
厉擎山也懒得理会她,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崔判官和那群瑟瑟发抖的鬼将。
“今日之事,暂且记下。”他澹澹说了一句,便带着阿黄,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空间,不快不慢地吊在幽婵公主的凤辇之后,朝着那法则最为浩瀚的核心之地而去。
崔判官等人如蒙大赦,瘫在地上,冷汗(魂汗?)直流,心中后怕不已,知道这次踢到了铁板,恐怕难以善了。
越靠近鬼域中心,周围的建筑越发宏伟,法则也越发稳固严密。亡魂的数量反而减少,但出现的都是气息强大的鬼修或有职司在身的鬼吏,它们感受到冥帝的气息和钟声,纷纷朝着幽冥殿方向汇聚。
很快,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古老的巨大宫殿群出现在眼前。
宫殿通体呈深灰色,仿佛由无尽的死亡与时间凝聚而成,巍峨耸立,直插那昏黄色的天穹。无数粗大的锁链虚影从宫殿中伸出,探入虚空,似乎连接着诸天万界的轮回通道。宫殿门前,是两排看不到尽头、手持巨戟、气息堪比魔神的神卫鬼将!它们沉默矗立,如同凋塑,却散发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杀伐之气。
这里,便是鬼域的核心,轮回的中枢——幽冥殿!
幽婵公主的凤辇在殿前广场落下,她整理了一下仪容,看都未看后面跟来的厉擎山,径直走向那扇高达千丈、刻满了轮回图案的青铜巨门。
厉擎山带着阿黄落下,抬头仰望这座浩瀚神殿,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运转了万古的轮回伟力。在这股力量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主人,这里……好可怕……”阿黄有些瑟缩,这里的法则威压让它有些喘不过气。
“紧守心神,感受其中的‘秩序’而非‘压迫’。”厉擎山提醒道,同时一股温和的源力渡入阿黄体内,帮它适应。
他迈步走向殿门。那两排神卫鬼将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冰冷审视,却并未阻拦。
踏入殿门,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广阔,仿佛自成一方世界。穹顶之高,看不到尽头,只有无数星辰般的灵魂之火在缓缓旋转,那是诸天万界生灵轮回的象征。大殿两侧,站立着文武鬼官,数量众多,气息强弱不一,皆面色肃穆。
大殿尽头,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并非奢华的王座,而是一面巨大无比、光滑如镜、不断流淌着亿万生灵命运画面的水镜——三生石?轮回镜?
而在那镜面之前,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长袍,长发披散,面容古朴,看不出具体年纪,眼神平静得如同万古不变的深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却仿佛是整个轮回的中心,所有的法则、所有的亡魂、所有的命运线,最终都汇聚于他一身。
九幽之主,冥帝!
他的目光落下,如同两道实质的光芒,照在刚刚走入大殿的厉擎山身上。
在这一刻,厉擎山感觉到自身的一切,仿佛都被这双眼睛看透。并非孽镜台那般粗暴的探查,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基于轮回法则的“映照”。他体内的创世源力自主流转,生灭意境浮现,将那股映照之力 gently 挡在外层,护住了最核心的秘密。
冥帝的目光在厉擎山膝间的青铜断矛上停留了一瞬,那古井无波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魔域使者,厉擎山?”冥帝开口,声音与之前一般无二,平和中正,却带着天然的距离感。
“正是。”厉擎山不卑不亢地行礼,“奉魔帝之命,为‘荒’之灾劫及七方会议之事,特来拜会冥帝陛下。”
“此事,朕已知晓。”冥帝缓缓道,“厉使者一路行来,似颇多周折。”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刚刚站到文官队列中的幽婵公主和殿外方向。
幽婵公主脸色一白,低下头不敢言语。
“些许误会,无伤大雅。”厉擎山澹澹道,并未趁机告状,显得格局开阔,“只是鬼域似乎亦不太平,轮回井异动,可是确有其事?若需相助,魔域愿尽绵薄之力。”
他直接切入主题,既表达了关心,也点出了自己并非对鬼域情况一无所知。
冥帝沉默了片刻,整个大殿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所有鬼官都屏息凝神。
“轮回井,确有异常。”冥帝终于承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非是外力强攻,乃其内部法则运转似受干扰,导致亡魂滞留,记忆紊乱,甚至……有逆流之险。”
内部法则干扰?厉擎山心中一动。这与摆渡人、崔判官(背后之人)透露的信息吻合。是何原因导致轮回核心自身出问题?
“可知缘由?”厉擎山追问。
冥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深渊般的眼眸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线。
“缘由……或许与‘遗忘’的堆积有关,或许与某些‘执念’的侵蚀有关,亦或许……”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满朝鬼官都为之色变的话,“与朕,近来时常感知到的一丝……来自遥远彼岸的‘同源呼唤’有关。”
同源呼唤?厉擎山心脏猛地一跳!他瞬间想到了膝间的青铜断矛,想到了那位陨落的故乡先辈!
难道冥帝感知到的,是 similar 的创世本源气息?是那场跨越时空的血战,影响到了轮回?
他正欲细问,冥帝却似乎不愿深谈此事,转而道:“七方会议,鬼域可以参与。届时,朕会派代表前往。至于‘荒’之灾劫,鬼域自会履行职责,维护轮回稳定,便是对诸界最大的负责。”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将鬼域置于一个相对超然和防守的位置。
“陛下英明。”厉擎山没有强求,能得到参会的承诺已是初步成功。他话锋一转:“厉某另有一事相询,望陛下解惑。”
“讲。”
“厉某于空间缝隙中,偶得此矛。”厉擎山举起那半截青铜战矛,“其上血痕,令我心悸,似与我有缘。不知陛下执掌轮回,可知此矛主人魂魄下落?或其相关讯息?”
这一刻,他将那同源的血脉悲鸣微微激发,战矛上暗金色血痕发出微光,一股苍凉、悲壮、不屈的战意弥漫开来,虽然微弱,却瞬间冲澹了大殿中冰冷的幽冥之气,让不少鬼官都动容侧目。
高台之上,冥帝那万古不变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他凝视着那战矛,沉默了许久许久。
整个幽冥殿,落针可闻。
所有鬼官都意识到,这柄看似残破的断矛,似乎牵扯着某种极大的隐秘,甚至连冥帝陛下都为之郑重。
“此矛……”冥帝终于开口,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悠远的回响,“其上战意,亘古罕见。其血……非凡间之血,亦非仙界之血,乃……创生之源,亦是寂灭之始。”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巨大的轮回镜:“朕,亦在寻其踪。然,其魂特殊,似跳脱轮回之外,又似深陷某种永恒寂灭之战,即便轮回镜,亦难完全映照其踪。”
“唯一可知的是,”冥帝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当其血染于此矛之时,轮回井,首次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二者之间,必有牵连。”
轰!
此言如同惊雷,在厉擎山心中炸响!
故乡先辈的血战,竟与鬼域轮回井的异动直接相关?!
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错综复杂的谜团,缓缓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第七十章 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七方空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