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了那片被深邃黑色与星屑光芒笼罩的【black ten】手表店,神渡准依旧自然地牵着久远寺有珠的手,两人如同汇入溪流的滴水,继续沿着中野百老汇那错综复杂、充满怀旧与新奇气息的廊道向前走着。
他们决定再随意地逛上两圈,充分感受此地的独特氛围后,便按照计划离开,奔赴下一个目的地——高耸入云的东京晴空塔。
不得不说,那家【black ten】哪怕是在其余细节上也极为考究,盛放手表的礼盒设计完全对上了神渡准那挑剔的品味。
盒子是质感极佳的漆黑磨砂表面,触手冰凉而细腻,上面用一条色泽暗沉却质感高级的红色丝绒,系着一个造型别致、倾斜角度的精致花结,简约中透露出不容忽视的奢华感。
而那张代表最高等级会员资格的黑卡,同样采用了磨砂质感的黑色基底,卡面之上,用近乎同色系的暗蓝色精密线迹,描绘出了一个将莫比乌斯圆环与十字架两种象征无限与信仰的符号巧妙融合在一起的、充满神秘主义与几何美感的图案。
那两只价值不菲的手表,此刻均被妥帖地收纳在各自精美的表盒之中,由神渡准随身携带。
神渡准可能暂时不会立刻佩戴它们。
对他而言,仅仅是拥有这种能够在视觉、触感乃至概念层面,给自己带来舒适能量与审美愉悦的物体作为私人藏品,其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切实的、源于内心满足的幸福。
久远寺有珠似乎和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她虽然并没有日常佩戴手表的习惯,但是那种见到心仪之物、发自内心地想要将其拥有的情感,也完全是真实不虚的,源自她魔女本性中,对于认定美好事物那纯粹而直接的占有欲。
……
此时,久远寺有珠略微走在神渡准的左侧前方半个身位——
她的左侧,是一排紧密相连、琳琅满目的各式AcG产品专卖店。
在透明的橱窗和开放式货架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制作精良的手办、结构复杂的拼装模型、图案各异的动漫抱枕、以及许多可能出自名家之手的原画稿或复制画等。
「……」
久远寺有珠的目光有些分散地、漫无目的地一路走着,一路随意地浏览着这些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周边”商品。
突然,她原本匀速向前的步伐毫无预兆地、猛地顿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
「あ……」
(啊……)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从她唇间逸出。
久远寺有珠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漆黑瞳孔,在此刻微微放大,映照着橱窗玻璃后的景象。
她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了一面隔着透明玻璃的橱柜内部。
那里陈列着一幅画,或者说,是一系列展示用的画稿。
那并非完成度极高的彩色插画,而是一组清晰记录着角色设计过程的白纸铅笔画。
那上面,清晰地、一步步地记录着……属于她,属于久远寺有珠这个角色的,从无到有的成型过程——
最初的画面上,是铅笔勾勒出的、略显青涩的五官与身材轮廓线,带着探索与不确定的痕迹。
紧接着,是对这些轮廓进行初步调整的步骤,线条变得更加肯定,角色的基本形态开始显现。
然后,则是大面积地开始正式细化——
五官被精雕细琢,眼神逐渐赋予神采;
衣物的褶皱细节被耐心地一层层添加,展现出布料柔软的质感;
甚至连鞋子的鞋带与鞋跟这种微小之处,也没有被忽略。
到了这一步,画面上已经能够清晰地辨认出久远寺有珠这个人的、极具辨识度的初步形象了,冰冷、精致,带着魔女特有的疏离感。
再往后,是开始铺设色块的阶段。
由于久远寺有珠的家居服也基本是以黑白二色为主,所以画师巧妙地运用了铅笔不同力度所产生的深浅灰度变化来表现明暗与层次,竟然也完全能够胜任,反而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素雅与神秘。
最后,经过一些最后的小改优化,站在久远寺有珠面前的【久远寺有珠】,便完全地、栩栩如生地成型了,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纸面上走出来。
不仅如此,在一旁,还并列展示着苍崎青子的完全相同的成型过程画稿,步骤一模一样。
下方,则是静希草十郎的成型过程。
洋馆的三人组,在这面橱窗里,以这种独特的形式“全员到齐”。
在陈列柜的下方,还摆放着一个用日语写着的小小木牌,上面是几个清晰的红字:
【大人気商品】
(大人气商品)
久远寺有珠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化作了另一尊精致的人偶,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橱窗内部那些记录着她“诞生”过程的画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仿佛有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其中翻滚、沉淀。
尽管她已经在内心深处战胜了谎言权能对她自身存在、以及对那个名为《魔法使之夜》的世界的粗暴否定,证明了自身“真实”的意志。
但是,当如此直观地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以这样一种形式——
被设计、被描绘、被作为“商品”陈列和出售——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与刺痛感,依旧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再次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如同寒冷的夜雾般难以化开的哀伤。
那是对自身存在形式被如此“物化”的无力,也是对两个世界之间巨大鸿沟的茫然。
啪嗒。
一只温暖而沉稳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带来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重量感。
「神渡さん……?」
(神渡先生……?)
久远寺有珠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仿佛这样能抑制住喉咙口那股莫名的酸涩,她缓缓回过头,仰视着身边高大挺拔的神渡准。
「どうした?このような形で自分自身を见るのは、初めてではないだろう?」
(怎么了?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以这种形式看到自己了吧?)
神渡准低头注视着她,语气中带着清晰的关切,但也有一丝引导她思考的意味。
「は……はい。」
(是……是的。)
久远寺有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像是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她低声说道:
「ですが、このように【私】をショーウィンドウに并べて……贩売するやり方は、どうしても私……とても辛いです。」
(但这种将【我】放入橱窗……进行出售的方式,无论如何我都……很难受。)
她如今已并非害怕或者怀疑自己是个“虚假”的人。
可眼前的景象恰恰从反面印证了,她真切地明白自己是一个真实的、拥有独立意志与情感的个体,只是存在于另一个不同的世界维度之中。
正因为是真实的人,真实的自己,怎么可以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像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般,摆上冰冷的橱柜,贴上价格的标签,成为任人评头论足、决定是否购买的“商品”呢?
【大人気商品】
(【大人气商品】)
这一行如同烙印般灼目的鲜红文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刺在久远寺有珠的心上,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烧灼般的难受。
「は。」
(哈。)
回应她的,却是神渡准一声意味不明的、近乎干涩的轻笑。
这反应完全出乎久远寺有珠的预料,她立刻带着不解与一丝被冒犯的微愠,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私は暂时、この质问には答えない。少しだけ後退して、まず私から一つ质问をさせてほしい、有珠。」
(我暂时不回答你这个问题。让我们稍稍挪后,先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有珠。)
神渡准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面对有珠带着质问的目光,他平静地开口说道。
「パチンコ。」
(柏青哥。)
他吐出了一个与当前情境似乎毫无关联的词语。
久远寺有珠的目光骤然一滞,充满了困惑:
「え?」
(诶?)
神渡准没有理会她的惊讶,继续说道:
「パチンコ……つまりパチンコ店について、どう思う?」
(你觉得柏青哥……也就是小钢珠店,怎么样?)
他似乎是为了确保信息的准确性,补充了一句:
「日本にパチンコが导入されたのは1946年だったと思う。ならば、日本が絶顶期を迎えた80年代、パチンコも当然ながらピークを迎えた。君たちの世界にもあるだろう。」
(我记得日本引入柏青哥是在1946年,那么在日本繁荣至极的80年代,柏青哥自然也走向巅峰,你们那个世界应该也有吧。)
柏青哥。
这突如其来的、看似毫无意义、完全答非所问的话题,让久远寺有珠一时摸不着头脑。
「はい、三咲町にもあります。来る途中でも何轩か见かけました。ですが、この世界でも、私の世界でも、私は一度もあのような场所へ行ったことはありません。」
(是,三咲町就有,我们来时的路上也看到了几家,但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我的那个世界,我都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尽管内心充满了疑问,但久远寺有珠还是如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ですが、あのような场所が一体何をするところなのかは……知っています。おそらく……私は一生あのような场所には足を踏み入れないでしょう。」
(但即使如此,我也了解过那种地方究竟是做些什么的……我应该这一生都不会踏入那种地方吧。)
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与不认同。
「そうか。」
(是吗。)
神渡准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中野百老汇嘈杂的廊道,投向了某个更远、更喧嚣的所在,他对久远寺有珠说:
「では、君はあのような场所についてどう思う?」
(那你对那种地方的看法如何?)
久远寺有珠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追问得如此具体,但她还是基于自己的认知给出了回答:
「とても騒がしく、非常に悪いエネルギーを放つ娯楽施设です。むしろ……いや、完全に合法化された赌博场と言うべきでしょうか。私はあのような场所が少しも好きではありません。」
(很吵,散发着非常差的能量的娱乐场所,不如说是类似于……不……应该说是完全合法的赌博场所吧,我一点也不喜欢那样的地方。)
她的评价直接而严厉,带着魔女对混乱与堕落气息天生的排斥。
神渡准闻言,轻轻颔首,表示听到了她的看法,随后,他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抛出了一个更加冲击性的信息:
「では、知っているか?あのような场所では、そこにある机械の画面に、様々なIp——アニメや特撮番组など——のために、専用に制作された、时にはかなり精巧とも言える演出用アニメーションが流れている。」
(那你知道吗?在那种地方,那里的机器上的屏幕里,到处都是各类Ip动漫和特摄片等,专门为赌客制作的演出动画,甚至堪称精良。)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那喧嚣表象下的现实:
「五色の光と音响は人を盲目にさせるが、しかし同时に、そういったIpを好む様々な人々、例えば『魔法使いの夜』のIpを好む人々をも引き寄せている。」
(五色声光,让人目盲,但也吸引着各类喜欢这类Ip的人群,例如魔法使之夜的Ip。)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久远寺有珠脸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君と青子は、そのような机械の画面のいくつかで、魔法を駆け巡っている。そして君たちの対面には、热狂し、悲叹し、愤怒し、恐怖に栗く……様々な人々がいる。」
(你和青子就在其中的一些机器的屏幕上施展魔法,然后你们的对面是一个个痴狂,疯癫,麻木,狂妄,偏执的人们。)
他描绘着一幅极具反差与讽刺意味的画面:
「人々は一日中、君たちのイメージに向かって狂喜し、大悲しみ、暴怒し、深く惧れる……想像できるか?」
(人们一天到晚对着你们的形象狂喜,大悲,暴怒,深惧……你能想象吗?)
久远寺有珠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なぜ……?なぜ私と青子の姿をあんな场所に置くの……?」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还有青子的形象放到那种地方去……?)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感到一阵作呕。
将自己与同居人的形象,与那种充斥着金钱、欲望与颓废气息的场所联系在一起,这比在橱窗里看到自己的设计稿被标价出售,更加令她难以接受。
「简単なことだ。パチンコ侧がIpの所有者に、とても、とても大きな金额を支払うからだ。どれほどポジティブなメッセージを持つIp作品であっても、往々にして彼らとの商业提携を选択する。」
(很简单啊,因为柏青哥那边会付给Ip方很大,很大的一笔钱,不管是多么正能量的Ip作品,都往往会选择与其进行商业合作。)
神渡准只是平淡地、近乎残酷地吐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社会现实,他看着有珠那深受冲击的表情,最后总结道:
「これが最も古く、最も基础的な人类社会の行为——取引というものだ。」
(这就是最古老,最基础的人类社会的行为——交易。)
「取引を行う人数が次第に増え、システムが形成され、それは商业と呼ばれる。商业はさらに规模を拡大し、あらゆる物体を商业化の中に组み込んでいく。」
(交易的人数逐渐增多,形成了系统,名为商业,商业则继续扩大规模,将一切物体纳入商业化。)
「ただ、そういうことだ。」
(就是这样的事。)
他的话语,如同最终判决,将一幅关于“存在”与“价值”的、更加庞大而复杂的图景,摊开在了久远寺有珠的面前。
橱窗内的画稿,与柏青哥店内的屏幕,本质上,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冰冷而强大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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