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陈东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悠长，一动不动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之上，明黄色的锦被盖至胸口，看上去确实像沉入昏睡的病人。
皇后陈曦端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柔嫩白皙的小手从袖中伸出，紧紧握着陈东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仿佛想借此感受陛下的状态。她秀眉微蹙，目光不时瞟向殿外，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对着偏殿方向问道：“孙太医，陛下的药，可煎好了？”
偏殿里，孙太医正守在一个小小的红泥药炉前，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装模作样地对着炉火轻轻扇动着，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听到皇后的问话，他连忙抬高声音回应：“回禀皇后娘娘，快了快了！这最后一副药，火候将至，马上就能滤出药汁，请娘娘再稍候片刻！”
龙床周围，文妃李清照、德妃钱浅、萱妃段萱萱等十几位嫔妃，也都一脸紧张和担忧地簇拥在一旁。她们的目光几乎都黏在龙床上那道身影上，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和偏殿隐约传来的扇火声，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气味。
陈曦环视了一圈围得水泄不通的妃嫔们，觉得人多气息杂乱，反而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维持着皇后的威仪，开口说道：“各位妹妹的心意，本宫与陛下都知晓了。只是陛下如今需要静养，人多聚集在此，气息混杂，反而不利于陛下康复。大家且先回各自宫中等候消息吧，陛下这里有本宫守着便是。”
皇后发了话，众妃自然不敢违逆。文妃李清照率先回应，她敛衽一礼，声音柔和清晰地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陛下只是感染风寒，需要清净。我等都聚在这里，倒显得陛下病情多重似的，传出去反而不好。姐妹们，我们都先回去吧，让陛下好好休息。”她说着，目光扫过其他妃嫔。
“是，娘娘。”有李清照带头，其余妃嫔虽然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也只得纷纷应声。她们再次深深望了龙床一眼，然后转身，步履轻轻地依次退出了昭阳殿。
只是，其中有几位平素心思活络的妃嫔，在转身的刹那，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服气，觉得皇后不过是仗着正宫身份独占陛下，但这份情绪，她们丝毫不敢表露在脸上。
很快，原本有些拥挤的昭阳殿正殿，便只剩下皇后陈曦和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大总管林朝恩。
待最后一位妃嫔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殿门被小太监轻轻掩上后，陈曦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担忧和急切瞬间褪去，脸色转瞬间变得平静。
她松开握着陈东手臂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目光落在陈东脸上，语气淡淡地说道：“陛下，人都走光了，这里没有外人，别装了，起来吧。”
她话音落下，龙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陈东，眼皮颤动了几下，随即猛地睁了开来，那双黑亮的眸子里哪有半分病态，只有清明和一丝被戳穿的惊讶。他侧过头，看向床边的陈曦，诧异地问道：“曦儿……你……你是怎么看出来朕是装的？”
陈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顺手帮他掖了掖被角，语气带着些许嗔怪，又夹杂着一丝不满：“我跟陛下在一起这么多年，同床共枕，陛下身体底子如何，精力是否充沛，我还能不知道？你这招瞒得过孙太医，瞒得过那些妹妹们，可瞒不住我！你呼吸平稳有力，手指温热，哪里像个突发高烧昏迷的人？”
陈东被她说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呵呵……不错，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曦儿，你这几年皇后真是没白当，洞察力见长啊！”
玩笑过后，陈曦神色一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陛下，你为何要无故装病？可知方才在城外，真真是吓坏臣妾了。”
陈东闻言，脸上的嬉笑之色也瞬间收敛，变得郑重起来。他微微撑起身体，靠在床头软枕上，目光变得深邃，：“曦儿，你有所不知。如今我大明立国才几年？满打满算不过五载。但你看我们打下的地盘，扩张的速度，比之前朝任何一代都要快上数倍！疆域是够辽阔了，可根基呢？真的稳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地盘扩张太快，新旧势力交织，人心未必全然归附。朝廷内部，难免会有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朕这次借机装病，就是想试探一下，这朝堂上下，这新附之地，究竟有没有不安分的人，会在朕病重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这些开国时期遗留下来的隐患，若是现在不清理干净，等到日后……太子年幼，恐怕难以驾驭。”
陈东这番严肃的话，让陈曦听得心头一紧，脸上露出了真实的惊容：“啊？陛下待文武百官、将士百姓如此优厚，赏罚分明，居然……居然还会有人心怀不满？”她一直觉得在陈东的治理下，大明可谓铁板一块。
“人心难测，利益动人心。”陈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满足。朕必须要看清楚。”
陈曦消化着这些话，脸上浮现出担忧：“那……那臣妾该怎么做？”
陈东早已想好计划，低声道：“这些日子，朕会继续‘病’下去，就在这昭阳殿静养，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而前朝……就由你，以稳定朝局为由，进行垂帘听政，与太子一同监国。朕要看看，在这段时间里，朝中会是一副什么光景！”
“垂帘听政？”陈曦吃了一惊，连连摆手，“陛下，这……这怎么行？臣妾一介女流，从未有过治国经验，只怕……只怕会弄出乱子，耽误了朝政大事！”
“无妨。”陈东安慰道，“你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更不需要独断专行。多听听徐文等内阁大臣的意见，他们皆是老成谋国之辈，有他们把持方向，朝政乱不了。你只需坐在那里，真有事，内阁自会处理，你也可以派人来问朕。”
听到陈东如此安排，陈曦忐忑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看着丈夫信任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好！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听陛下的！”
翌日，清晨，垂拱殿。
百官身着朝服，陆续走入大殿，按照品级序列站定。工部尚书秦桧迈着方步踏入殿门，一眼就看到内阁首辅徐文和其他几位阁臣已经站在了文官班列的最前方。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加快脚步凑上前去，对着徐文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淡淡的恭维：“徐阁老，您老今日起得可真早，比下官等都早了许多，真是老当益壮，精力旺盛，实乃我辈楷模啊！”
徐文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回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秦尚书过誉了，秦尚书正值壮年，三十多岁便已身居一部堂官，这精力体魄，才真是令人羡慕，不遑多让。”
两人这边寒暄着，不远处，性格刚直、崇尚气节着称的李纲，将秦桧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尽收眼底，脸上不由得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他微微侧头，对着身旁几位同样以清流自居的官员低声道：“哼！瞧见没？这马屁精，又凑到徐首辅跟前卖乖去了！三十好几的人，身居尚书之位，却一点读书人的风骨气节都没有，真是……有辱斯文！”
旁边几位清流官员闻言，也纷纷对秦桧投去谴责的目光，低声附和：“李阁老所言极是！”“此人行事，过于谄媚，简直不配为我辈读书人！”
就在这细微的议论声中，司礼监大太监林朝恩那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在大殿前方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百官闻言，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御座旁的侧门通道。
只见皇后陈曦，身着庄重华丽的皇后凤袍朝服，头戴珠翠凤冠，面容沉静，在两名女官的搀扶下，迈着沉稳的四方步，缓缓走出。
她的纤纤玉手，还牵着同样穿着小龙袍的太子陈旭。陈旭小脸紧绷，努力模仿着母亲的端庄，迈着小短腿跟着。
陈曦走到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旁，并未坐下，而是在龙椅一侧特意设置的一张稍小的凤椅上安然落座。太子陈旭则被内侍引着，坐在了母亲脚边一个特制的小板凳上，挺直了小身板。
今日上朝，没有看到皇帝陛下的身影，反而见到皇后娘娘首次出现在这垂拱殿，并且带着太子，百官脸上都露出了诧异和疑惑，互相交换着眼神。
不等众臣发问，陈曦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用如珠玉落盘般的声音，清晰地开口说道：“诸位卿家，平身吧。陛下昨日回京途中，不幸感染风寒，圣体欠安，御医嘱其需静养些时日。故此，从今日起，暂由本宫与太子殿下，一同监管朝政，直至陛下龙体康复。”
徐文立刻上前一步，率先躬身下拜，朗声道：“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了首辅带头，满朝文武，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齐刷刷地撩袍跪拜下去，山呼千岁之声，响彻了整个垂拱殿。
“众卿……免礼，平身。”陈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初次在这垂拱殿上，代替皇帝面对满朝朱紫，主持朝政，陈曦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她藏在宽大凤袍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谢娘娘！”百官齐声应道，纷纷从跪拜状态站起身，垂手肃立。
待众人站定，位列武官班首的枢密使李虎，手持玉笏，大步出列，走到御道中央，躬身道：“禀皇后娘娘，臣有军情奏报。前日，从中亚经由锦衣卫密探传回确切消息，西辽国王耶律大石，亲率十万大军，于河中地区大败塞尔柱帝国主力，并乘胜追击，一路西进，兵锋直抵塞尔柱国都尼西亚城下。然，耶律大石围攻尼西亚数日未克，遂改变策略，撤兵退走，但临行前……成功勒索塞尔柱苏丹桑加，获赔白银二十万两。”
听到涉及西方战事，陈曦的心提了一下。她对具体的军机大事确实不甚了然，但耶律大石能率领军队击败一个帝国，还逼得对方赔款，这份能力还不错。
她微微侧首，望向李虎，开口问道：“如此说来，这耶律大石……确是个有能力的。荣郡王对此有何看法？”
李虎挺直腰板，声音铿锵：“回娘娘，西辽经此一役，在中亚声威大震，隐隐已有崛起称霸之势。其国主耶律大石，野心勃勃，用兵狡诈。若任其坐大，整合西域诸邦，将来必成我大明西顾之患，于陛下掌控寰宇之伟业不利！臣以为，当趁其新胜未稳，国内空虚之际，速遣一支精锐西出，给予西辽迎头痛击，务必将其扩张之势遏制于萌芽之中！”
李虎话音刚落，文官班列中的工部尚书秦桧也立刻出列。他先是对着陈曦恭敬一礼，然后开口道：“李枢密使所言，自是以雷霆手段震慑不臣，确是痛快。然则，我大明疆域万里，四方皆需镇抚，若每每遇有势力崛起，便需劳师远征，耗费钱粮无数，恐非长久之计，亦会使我军疲于奔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臣，最后提高声音道：“臣以为，对待西辽，或可采取分而划之之策。
中亚之地，小国林立，势力交错，绝非铁板一块。我朝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暗中联络塞尔柱残部、花剌子模、乃至更西的各方势力，许以好处，扶持他们对抗西辽，令其彼此攻伐，互相消耗。
如此，我大明只需坐镇中央，稍加引导，便可令其内斗不休，无力东顾。此乃以夷制夷之上策，既可省却大军远征之劳，又能收遏制之效，使我大明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
一个主张直接出兵打击，一个建议扶持代理人制衡。两位重臣意见相左，各执一词。陈曦坐在帘后，听着这番争论，只觉得心头纷乱。她深知此事关乎国家西陲战略，她一个深宫妇人不能轻易决断。
“荣郡王与秦尚书所言，皆有道理。此事关系重大，本宫需将二位爱卿之意，详细禀明陛下，由陛下决断。”
“今日朝会，若无其他紧要之事，便就此散了吧。退朝！”
说完，不等百官反应，皇后便站起身，牵起一旁太子陈旭的小手，在内侍的簇拥下，快步从侧面的通道离开了垂拱殿。
留下满殿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皇后这也走得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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