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的那块月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小栗子心中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在那之后,他对许倾寰(林嫣霜)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垂首躬身,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恐惧,却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与好奇的复杂情绪。
他开始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悄悄地回报这份恩情。
有时候,他会趁刘贵不注意,将食盒里那碗馊粥,换成尚有余温的米粥;有时候,他会在送饭时,飞快地从袖子里塞给她一个还算干净的馒头。这些东西,或许是他从自己的微薄口粮里省下来的,或许是他冒着风险从别处讨来的。
他做得极为隐秘,每次都只是放下东西,便匆匆离去,不多说一句话。
许倾寰对他的这些小动作心知肚明,却也从不点破。她只是默默地接受,将这份情记在心里。她知道,对于小栗子这样的人,过多的言语反而会让他不安。无声的默契,才是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仅仅有感激,是远远不够的。感激,只能换来同情和一时的回报。想要让一个人彻底归心,为己所用,就必须让他看到你的价值,让他对你产生敬畏。
许倾寰等待的,就是一个能展现实力的机会。
这日,小栗子照例来送午膳。许倾寰注意到他眼圈发青,神情萎靡,便在他放下食盒准备离开时,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看似随意地开口了。
“看你印堂发暗,神思不宁,今日恐怕会有无妄之灾。”
小栗子闻言一愣,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她。
许倾寰并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用手指沾着桌上的积水,画着一些无人能懂的符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像是梦呓:“今日煞星西移,主破财,犯小人。尤其是……与那金玉之物相冲。你今日当值,需得万分小心,莫要沾手任何赏赐,也莫要靠近任何佩戴金玉之人,否则,血光之灾,近在眼前。”
她这番话说得神神叨叨,小栗子听得半信半疑。他虽觉得这位废后娘娘有些邪门,但终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他只当是娘娘又犯了痴病,胡言乱语,便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番话,竟在半个时辰后,一语成谶。
午后,管事太监刘贵不知从何处回来,心情似乎极好,甚至破天荒地没有为难任何人。他将几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叫到跟前,竟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说是赏给他们的。
几个小太监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恩。小栗子也在其中,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他不是不心动。在这冷宫里,几块碎银子,或许就能在冬天换来一床厚实的棉被。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脑海中却猛地响起了许倾寰那句“莫要沾手任何赏赐”。
他心中一个激灵,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不知道废后娘娘为何要那么说,但那块月饼的恩情,和她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悄悄地退到了人群最后,没有上前领赏。
果然,麻烦很快就来了。
就在刘贵分发完赏赐,准备回屋歇息时,一名内务府的掌事太监,竟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冷宫。
“刘贵!”掌事太监声色俱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德妃娘娘赏给苏小姐的金丝香囊!”
刘贵一听,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地跪了下去,连声喊冤。
原来,刘贵今日在宫中当值时,见到德妃赏赐给苏念微的香囊格外精美,便一时起了贪念,趁无人注意时偷了出来。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好,却没想到,苏念微转头就发现了,立刻上报。宫中对此等窃贼之事,向来是严惩不贷。
那掌事太监根本不听他辩解,直接命侍卫搜身。侍卫从他怀中,果然搜出了那个金光灿灿的香囊。
人赃并获,再无抵赖的可能。
掌事太监又扫了一眼旁边那几个刚刚领了赏钱、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冷哼一声:“这些碎银,恐怕也是那香囊里的吧?一并带走,送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那几个刚拿到赏钱的小太监,还没来得及捂热,便哭爹喊娘地被一同绑了。他们不仅要被追回赏钱,还要因“同伙”之嫌,受一顿皮肉之苦。
小栗子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手脚冰凉,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他想起许倾寰的话——“破财”、“犯小人”、“与金玉之物相冲”、“血光之灾”。
字字句句,无一不应验!
若不是他听了娘娘的警告,此刻被绑起来,拖去慎刑司的,便也有他一个!
他望向那间破败的屋子,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这位废后娘娘……她不是疯了。她……她能未卜先知!
从此以后,小栗子对许倾寰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感激,而是将她当成了能预知祸福的、深不可测的奇人。他每日请安伺候,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与恭敬。
许倾寰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他态度的转变,不置可否。
又过了几日,翠儿因为巴结上了一位管事嬷嬷,得了一对崭新的珍珠耳环。她得意非凡,整日在冷宫里招摇,时不时地就要抬手“不经意”地抚弄一下耳垂,生怕别人看不见。
小栗子在送饭时,许倾寰正闭目养神。她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开口:“今日喜鹊当头,本是吉兆,奈何珠光外露,恐将喜事变丧事。你去告诉那个叫翠儿的丫头,让她今日之内,将那对新得的珠子好生收起来,切莫再戴在身上,否则,不出一个时辰,必有掌嘴之罚。”
有了上次的教训,小栗子这次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出去后,便立刻找到翠儿,将许倾寰的话,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转告了她。
翠儿听了,却嗤之以鼻:“呸!一个疯婆子的话,你也信?我看她是自己失势了,就见不得别人好!我偏要戴着!”
小栗子劝说无果,只能叹息着走开。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一位高位分、且素来严苛的静嫔娘娘,因事路过冷宫附近。她一眼便看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儿,尤其是她耳朵上那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珍珠耳环。
静嫔最是厌恶宫人僭越本分,当即大怒,以“奴婢佩戴贵重首饰,妖媚惑主”为由,命人当场掌掴了翠儿二十个耳光,又罚她在院中跪了两个时辰。
翠儿那对宝贝耳环,自然也被没收了。
消息传来,小栗子在敬畏之余,更感到了一阵后怕。他明白,娘娘这不仅仅是在预言翠儿的命运,更是在提点他,让他远离是非。
如果说,刘贵的事,还可能是巧合。那么翠儿的事,便让小栗子对许倾寰的能力,再无半分怀疑。
他开始主动地,将自己每日在宫中听到的、看到的各种消息,无论大小,都一一说给许倾寰听。他知道,这位娘娘虽然身处冷宫,却仿佛能洞察宫中一切。他要做的,就是成为她真正的耳目。
许倾寰对他的转变很满意,但她知道,还需要最后一剂猛药,才能让这颗棋子,彻底变成只属于自己的死士。
这天,听完小栗子的汇报后,她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浣衣局的王总管,怕是做不久了。”
小栗子一惊:“娘娘何出此言?王总管在浣衣局根基深厚,轻易动不得啊。”
许倾寰缓缓睁开眼,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你看这天,风向要变了。大树将倾,自有蚁虫先知。不出十日,浣衣局必换新主。而接替他的,会是一个……腿脚有些不便的人。”
这番预言,比前两次更加具体,也更加匪夷所思。浣衣局的总管,虽不是什么高位,却也是个肥差,其人事任免,绝不是她一个冷宫废后能知晓的。
小栗子将信将疑地退下了。
然而,仅仅过了七天。
宫中便传出消息,浣衣局总管王晋,因暗中克扣各宫炭火用度,并倒卖出宫,被查了个正着。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将其重打八十大板,赶出了皇宫。
而第二天内务府公布的新任总管,正是曾经在火灾中救驾有功,却也因此瘸了一条腿的老太监,吴恩。
消息传来,小栗子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怔怔地望着许倾寰所在的那间破屋,心中的敬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甚至升华为一种近乎神明般的崇拜。
她说的,全都对了。时间,人物,甚至连新总管的身体特征,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预言,这是神谕!
他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进屋内,“噗通”一声,对着许倾寰的方向,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娘娘!”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与颤抖,“从今往后,小栗子的这条命,就是您的!但凭娘娘吩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许倾寰坐在床沿,神色平静地接受了他这一拜。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颗棋子,才算真正地,落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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