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被打翻的浓墨,将整座巍峨的紫禁城,都浸染得一片深沉。
国宴早已散去,但那份喧嚣与奢华,却并未就此终结。它的余温,化作了无数宫人压低了声音的、充满了兴奋与好奇的窃窃私语,在宫城的每一个角落里,悄然流淌。
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同一个人——那位刚刚被册封为“霜妃”的,越国长公主。
“……真是天仙下凡!我当差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那么美的人!”
“……何止是美!那份气度,啧啧,咱们宫里这些眼高于顶的娘娘们,没一个比得上!”
“……你们是没看见,陛下今晚有多高兴!整整一晚,眼睛就没从霜妃娘娘身上挪开过!我看啊,这位,才是咱们陛下真正的心尖尖上的人!”
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自然是传不进冷宫的。
这里,一如既往的,只有死寂。
风,停了。雪,也停了。一轮残月,从云层的缝隙中探出头来,清冷的光辉,将庭院中那层厚厚的积雪,照得一片惨白,如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冥纸。
许倾寰(林嫣霜)静静地,坐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下。
她的面前,摊着一本早已泛黄的旧书。但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之上,而是穿透了那扇破旧的窗棂,望向了南方。
那个,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方向。
朝阳宫,她前世,居住、受宠、最终也葬身于此的地方。
今夜,那里,正上演着一场,她再熟悉不过的戏码。
“娘娘。”
小栗子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屋外闪了进来。他带进了一股刺骨的寒气,脸上,却带着一丝因激动而产生的红晕。
“国宴……结束了。”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回禀着,“陛下……陛下亲自执着霜妃娘娘的手,一同回了朝阳宫!一路上,所有人都看见了,陛下的脸上,全是笑意!”
许倾寰“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当然知道萧昭远会很高兴。
他用最微小的代价,不仅得到了一个能安抚南境的、完美的政治筹码,还得到了一个能满足他所有帝王虚荣心的、绝色的美人。
他,当然会高兴。
她只是在想,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陌生的灵魂。
今夜,在这场盛大的、充满了谎言与阴谋的洞房花烛夜里。
她,又将如何应对?
……
朝阳宫。这里,早已不是许倾寰记忆中,那个只剩下冰冷与绝望的死亡囚笼。
宫殿之内,红烛高燃,光可鉴人。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由龙涎香与百花蜜调和而成的、甜腻的暖香。
所有的一切,都极尽奢华。
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迎接它新的主人。
许倾寰(许in林),正静静地,坐在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龙凤喜床之上。
她头上的凤冠,早已被取下,一头青丝,如黑色的瀑布般,披散在肩头,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丝质的红色寝衣。
那张属于林嫣霜的、绝美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在摇曳的烛火下,美得,不似凡人。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平稳,而有力。
她没有半分新嫁娘的羞涩与紧张。
她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即将踏上战场的平静。
她知道,今夜,是她的第一场仗,也是最关键的一场。
她要面对的,是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要征服的,是这座帝国,最高傲、也最多疑的一颗心。
“吱呀——”
寝宫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萧昭远身上那独有的、属于帝王的龙涎香气,一同,涌了进来。
他遣退了所有侍候的宫人。
偌大的寝宫之内,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萧昭远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那双深邃的、总像是在算计着什么的眼眸里,此刻,也难得地,流露出几分纯粹的、属于男人的惊艳与欲望。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女,比他想象中,还要美上三分。
是一种,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
“嫣霜……”他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许倾寰(许in林)缓缓抬起头。
她那双美丽的、如同小鹿般的眼眸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羞涩与胆怯。
她站起身,按照记忆中,属于林嫣霜的礼仪,盈盈下拜。
“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平身。”萧昭远伸手,将她扶起,顺势,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身躯,是何等的柔软,何等的温香软玉。
他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低下头,便要去吻那近在咫尺的、娇艳的红唇。
然而,就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瞬。
怀中的少女,却忽然,用一种极轻的、带着几分好奇与天真的语气,开口了。
“陛下……”
“臣妾听闻,这朝阳宫,是宫中景致最好的一处所在。”
“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听陛下,讲一讲,这殿中的陈设典故?”
她的话,说得,恰到好处,既没有破坏气氛,又巧妙地,在他即将得手的那一刻,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停顿。
萧昭远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他本以为,她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或半推半就,或热情迎合。
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充满了书卷气的请求。
这,反倒,勾起了他的几分兴趣。
“哦?”他笑了笑,“爱妃想听什么?”
许倾寰(许in林)从他怀中,不着痕迹地,稍稍挣脱了些许。她指着不远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柔声说道:“比如,那幅画。臣妾看那画中山川之雄奇,远胜江南。想来,便是我大魏的壮丽河山了?”
“爱妃好眼力。”萧昭远的兴致,被彻底勾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画前,一股属于帝王的、指点江山的豪情,油然而生,“此画,名为《江山万里图》,乃是前朝画圣吴道子的真迹。画中所绘,便是我大魏龙脉所系的,太行山脉。”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为她,讲解起这幅画的来历和精妙之处。
而许倾寰(许in林),则始终,扮演着一个最完美的听众。
她会适时地,发出一两声恰到好处的惊叹。
她更会,在萧昭远讲解的间隙,引用几句越国古籍中,关于山川的诗句,来与之应和。
她的才学,她的聪慧,她那对诗词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都让萧昭远,感到愈发的惊喜。
他渐渐地,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沉浸在了这场,由他主导,却由她掌控的,精神的交流之中。
从《江山万里图》,他们聊到了诗词歌赋。从诗词歌赋,他们又聊到了两国风物的不同。
许倾寰(许in林),甚至还为他,亲手,烹了一壶,从越国带来的,顶级的“女儿红”茶。
她那套行云流水、充满了江南雅韵的烹茶手法,更是让萧昭远,看得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间。
窗外,天色,已近黎明。
这一夜,红烛燃尽,龙凤喜床上,却始终,空无一人。
帝王与新妃,竟在茶香与书画之间,彻夜长谈。
当萧昭远,终于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离开朝阳宫,前去上朝时。
他那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疲惫与威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了知己般的、神清气爽的满足。
而寝宫之内,许倾寰(许in-林),静静地,看着那扇被重新关上的殿门。
她缓缓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镜中,那张美艳的、带着一夜未眠的倦容的脸上。
那副天真娇憨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充满了讥讽的、胜利的微笑。
她知道。
她赢了。
赢得了,这第一场,也是最关键的一场,心理上的战役。
她成功地,在萧昭远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与众不同”的种子。
……
冷宫。
天,已经大亮。
小栗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回来。
他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极致的困惑。
“娘娘!”他看着自家主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怪!太怪了!”
“说。”许倾寰(林in许)一夜未眠。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奴才……奴才买通了朝阳宫外殿的一个小火者。”小栗子喘着粗气,“他说……他说,陛下,确实在朝阳宫,留宿了一夜。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们……他们,竟是……清谈了一夜!”小栗子说道,“那小火者说,他守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里面,先是传出谈论书画的声音,后来,又传出了抚琴和烹茶的声音。根本……根本就没有,别的动静!”
听到这番话,张嬷嬷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洞房花烛夜,不思云雨,反倒,清谈了一夜?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然而。
许倾寰(林in许),在听完这番话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她的心,一点点地,向着无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一个天真的、深爱着君王的少女,在新婚之夜,会如何?
她会羞涩,会期盼,会迎合。
一个恐惧的、被迫和亲的公主,在新婚之夜,又会如何?
她会挣扎,会哭泣,会屈服。
但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有一个十六岁的、初入宫闱的少女,能有如此的心机和手段,在洞房花烛夜,将一个正值盛年、掌控着天下权柄的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除非……
除非,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
除非,她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比她,更懂宫闱,更懂帝王,也更懂……仇恨的灵魂!
她那个最荒诞、最不可能的猜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真实。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半分的困惑。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临大敌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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