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承安七年,腊月三十,除夕。
这本该是普天同庆、万家团圆的岁末之日。然而,今年的京城,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爆竹声,也闻不到半分节日的喜悦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那场持续了整整三日的血腥清洗所留下的、尚未散去的浓重血腥味。
苏家倒了。
这个盘踞在大魏朝堂之上、枝繁叶茂了数十载的第一外戚世家,在短短三天之内,被连根拔起,灰飞烟灭。
太傅苏远山自焚于烈火。
国舅苏威被钉死在峡谷。
京畿防务统领苏武(前文苏威的兄长,此处统一为苏武)在菜市口被满门抄斩。
曾经的贵妃苏念微,一杯毒酒尸骨寒于静心庵。
而那份由何凌拼死从江南带回的、又由两位女王联手呈上的“血色账本”,则成了悬在所有朝臣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凡是名字曾在那账本上出现过的,凡是曾与苏家有过半分牵连的,无论官居何位,无论身在何处,尽皆被打入天牢无一幸免。
……
除夕的清晨,金銮殿。
这是自“冬猎惊变”之后,萧昭远第一次正式临朝。
往日里足以容纳文武百官、显得拥挤不堪的金銮大殿,此刻却显得空旷得吓人。
近三分之一的朝臣位置,都空了出来。
那些空荡荡的、本该站着一个个鲜活身影的地方,此刻如同一个个黑色的窟窿,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清洗的惨烈与帝王的无情。
剩下的朝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龙椅之上,萧昭远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与疲惫。
那场惊变,那场背叛,那场几乎让他丧命的阴谋,早已将他所有的精气神都彻底掏空。
他看着底下那些空出来的、代表着他朝堂支柱的位置,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倦。
他知道苏家是倒了。
但他这个皇帝,也快要被彻底累垮了。
国库虽然因为查抄苏家而变得充盈,但他的朝堂却也因为这场大清洗,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瘫痪。
六部九卿十不存一。
他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也没有足够的可信之人,去填补这些空缺,去维持这个庞大帝国的运转。
他被架在了火上。
他不得不,将这份他本该是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皇权,暂时地交出去。
交给他,如今这世上唯一“可信”的二人。
“……众卿平身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旧木。
“苏氏一族,谋逆叛国,罪大恶t极,今已伏诛。然国不可一日无纲,朝不可一日无人。”
他缓缓地从龙椅之上站起,目光扫过底下那些战战兢兢的臣子。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唯一没有跪下的人身上。
那个从始至终都身披着黑色西境战甲仿佛一座冰山般立于百官之首的男人。
他的皇弟萧珏。
“皇弟上前听封。”
萧珏缓缓走出队列,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露出任何受宠若惊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单膝跪下。
那身冰冷的、还带着血腥味的铠甲,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
“臣在。”
萧昭远看着他,看着这个他猜忌了一辈子,却又在最后救了他一命的弟弟。他的眼神,变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亲手将一头最凶猛的、他再也无法掌控的猛虎放出牢笼。
但他别无选择。
“朕今日册封你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足以让天下都为之震动的封号。
“——‘镇国摄政王’!”
“轰——!”
大殿之内所有幸存的朝臣,在听到这个封号的瞬间,都猛地抬起了头!
镇国!摄政!
这……这已是人臣之极!
“……赐玄铁虎符!”萧昭远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继续下达着他那石破天惊的旨意,“总领天下兵马!京畿卫戍、北境防线、乃至西境军团,皆归你一人调遣!”
“另朕命你全权负责,填补朝堂所有空缺!”
“凡三品以下官员,你可自行任免无需再报!”
“——朕,累了。”
“这副担子,从今日起便交给你了。”
他将那枚代表着大魏最高军权的、象征着生杀予夺的玄铁虎符,从龙案之上拿了下来。
亲手交到了萧珏那,同样冰冷的、戴着黑色铁甲的手中。
那一刻。
这大魏的江山。
这天下的权柄。
仿佛在无声之中完成了一场最不可思议的……交接。
萧珏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他那张充满了疲惫与猜忌的皇兄的脸。
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没有半分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尽在掌握的漠然。
他接过虎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臣,遵旨。”
……
前朝的权力,交接完毕。
后宫的论功行赏,也随之而来。
“——再传朕旨意!”
萧昭远的目光望向了后宫的方向。
那冰冷的眼神里终于涌起了一丝真正的情感。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愧疚与无尽感激的、滚烫的柔情。
“霜贵妃林氏。于‘冬猎惊变’之中,临危不惧,舍身护驾。其功当为天下女子表率!”
“朕感念其德特晋其位份,为——”
“——‘皇贵妃’!”
“赐,金印!金册!金宝!”
“自今日起,统摄六宫!凡后宫一切用度、人事、礼法,皆由你一人决断!”
“——如皇后亲临!”
这道圣旨,再次让所有人为之震动!
皇贵妃!
赐金印!
统摄六宫!
这已是除了那个名号之外,真真正正的……中宫皇后!
这位入宫尚不足一年的越国公主。
竟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堪称“惨烈”的方式。
在苏家那片血腥的废墟之上,登上了这座帝国,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权力的顶峰!
……
当这两道足以改变大魏未来百年国运的圣旨,从金銮殿传遍整座皇宫时。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而有一个人却陷入了真正的绝望。
慈安宫。
这座曾经象征着后宫最高权柄的宫殿,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太后静静地跪在佛堂的蒲团之上。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
她只知道。
她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
苏家那本是她用来制衡皇权、安插党羽的最锋利的刀断了。
她自己那个本是她用来制衡霜妃、重掌后宫的“平衡”棋子也折了。
就在刚才桂嬷嬷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带回了最后一个能将她彻底击垮的消息。
“太后娘娘……不好了……”
“贤妃娘娘她……她被打入冷宫了!”
“什么?!”
太后那双本已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
“皇贵妃……不,是霜妃,”桂嬷嬷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她刚刚拿到了陛下的金印。便立刻下达了她的第一道懿旨!”
“她……她竟以‘协理六宫’期间账目不清与苏家党羽刘承(前户部尚书)私下仍有往来为名……”
“将贤妃娘娘给……给……”
“栽赃!”
太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她当然知道,那所谓的“账目不清”,不过是霜妃那个贱人,随手罗织的罪名!
这是报复!
这是她对自己这个“婆母”,最赤裸裸的、最毫不留情的……反击!
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
她赢了。
她才是这后宫新的主人!
“……呵呵……”
太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沙哑而又充满了一种彻底认输的悲凉。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她缓缓地伸出手。
去拿那串她捻了一辈子的,南海紫檀木佛珠。
“啪嗒——”
一声轻响。
那根本是坚韧无比的丝线。
竟在这一刻。
——断了。
一百零八颗圆润光滑的佛珠。
如同一场黑色的冰雹。
噼里啪啦地散落在了这冰冷的,金砖地面之上,也砸碎了这位执掌了后宫数十年、权倾朝野的“王者”,心中最后的一根弦。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喉间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
喷洒在了面前那尊依旧“慈悲”的观音像上。
“太后——!”
桂嬷嬷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
当夜。
太后娘娘在佛堂“意外”中风不起的消息传遍了六宫。
萧昭远在听闻这个消息后。
只是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般龙颜大怒,去彻查此事。
他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悲伤。
他只是在第二日。
下达了他身为“孝子”,最后的一道圣旨。
“——母后凤体违和,当静心休养。”
“传朕旨意。”
“恭‘请’母后,移驾皇家佛堂。”
“从此颐养天年不问世事。”
“——再不得干预任何政事。”
……
一个“请”字。
一个“再不得”。
便为这位斗了一辈子的“宫斗冠军”,那辉煌而又阴冷的政治生涯,画上了一个最冰冷、也最体面的……句号。
苏家倒了。
太后也倒了。
旧的时代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埋葬。
而新的“三极”,萧昭远,萧珏,与那神秘莫测的皇贵妃(许in林)也终于在这片血腥的废墟之上正式登场。
一场更危险也更诡异的……新的棋局。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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