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棠带着她那浸透毒汁的“真相”离去，养心殿内重归死寂，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褚烨靠在龙榻上，双目紧闭，苏玉棠那句“行刺不成，纵火自焚”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与月微尘投入火海前那声决绝的长啸、那内力爆散的恐怖景象疯狂交织、碰撞。
不信？
他如何能全信？那人是月微尘，是玄月教教主，是骨子里刻着傲然与清冷的月微尘！即便恨他入骨，又岂会屑于用“行刺”这等下作手段？甚至勾结北狄？这与他认知中的月微尘，截然不同！
可“证据”呢？苏玉棠言之凿凿的人证物证？那爆散的内力，那冲天的火光，那怀中阳佩如同心脉断裂般的剧痛……这一切，又都冰冷地指向一个残酷的终结。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他脑中激烈厮杀，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裂。巨大的矛盾与撕扯感，混合着那蚀骨灼心的悔恨与失去的剧痛，催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必须亲眼看到！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尸！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能让他彻底死心，或是……抓住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证据！
“更衣。” 褚烨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不可啊！您龙体未愈，太医吩咐需静养！那火场余烬未熄，危险重重啊！” 福德海吓得魂飞魄散，跪地苦苦哀求。
“朕说，更衣！” 褚烨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向福德海，那其中蕴含的疯狂与戾气，让老内侍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无人能阻挡一个几近疯狂的帝王。
当褚烨身着常服，再次踏足敛芳殿废墟之外时，天色已然微明。昔日还算齐整的宫苑，此刻已沦为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大部分区域依旧有黑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一种……皮肉烧灼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救火的宫人和侍卫正在清理现场，人人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与劫后余生的麻木。
看到皇帝亲至，所有人慌忙跪倒在地。
褚烨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死死锁定在那片已然坍塌、烧得只剩下扭曲框架的敛芳殿主殿废墟之上。那里，是月微尘最后消失的地方。
他推开试图搀扶的福德海和侍卫，一步步，踏着滚烫的、满是灰烬与碎瓦的焦土，走向那片死亡的区域。靴底传来灼热的温度，破碎的琉璃和木炭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自己的心尖上。
“陛下！危险！余烬可能复燃，梁柱也不稳固啊！” 工部的官员连滚爬爬地过来劝阻。
褚烨充耳不闻。他走到那片最为狼藉、也是之前火势最猛烈的中心区域附近。高温让他额角瞬间沁出汗水，却又被心底的寒意冻结。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的残骸，最终，停留在了一处被烧得坍塌下来的房梁和瓦砾掩埋了大半、却依稀能看出曾经是一处相对独立空间的位置。
直觉，或者说那冥冥中尚未彻底断绝的感应，驱使着他。
“挖。”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侍卫们不敢违逆，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那堆积如山的焦黑木料和碎砖断瓦。
时间在沉默而压抑的清理中流逝。褚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只有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侍卫们手下翻开的每一寸焦土。
突然，一名侍卫发出一声低呼：“陛下！这里有……有东西！”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褚烨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去！
只见在那被清理开的、尚有余温的灰烬之中，赫然呈现出一具被烧得蜷缩起来、几乎完全碳化的尸骸！尸骸缩在墙角，形态扭曲，显然在生命最后时刻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其骨骼纤细，体型……与月微尘确有几分相似！
褚烨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具焦黑的尸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无法移开分毫。这就是……这就是微尘最后的模样？那个曾经风华绝代、清冷孤傲的人，最终竟化作了这样一具丑陋、可怖的焦炭？
巨大的悲痛与恶心感同时涌上喉咙，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然而，就在他心神俱裂，几乎要确认这残酷现实的时候，他的目光，猛地被尸骸手边不远处，一点与周围焦黑环境格格不入的、反射着微弱天光的物件所吸引！
那是什么？
他猛地蹲下身，不顾灰烬的肮脏与余温的灼烫，伸出手，颤抖着，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浮灰。
那是一块玉！
一块羊脂白玉的残片！
只有半截，断口嶙峋，边缘被大火熏得有些发黑，但玉质本身温润依旧，尤其是那残片上清晰可见的、独一无二的蟠龙纹样一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褚烨的眼底！
这是他赏赐给月微尘的那块玉佩！他认得！绝不会错！
这半截残玉，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具焦尸的手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在生命最后一刻，仍紧握着它，或是……它从主人身上脱落于此。
“轰——！”
褚烨的脑海之中，仿佛有惊雷炸开！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挣扎、所有自欺欺人的渺茫希望，在这一刻，被这半截残玉和这具焦尸，击得粉碎！
苏玉棠的话，月微尘的决绝，内力爆散的景象，……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残酷的“物证”面前，串联成了一条指向唯一终点的、鲜血淋漓的链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将那半截冰冷的、沾满灰烬的残玉，拾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玉石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却远不及心脏被瞬间掏空、再狠狠碾碎般的剧痛。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废墟的顶端，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都在旋转。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哽咽，最终化作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信了。
他终于……不得不信。
微尘……真的死了。
带着对他的恨，或许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化为了这满目疮痍中的一缕青烟，一捧灰烬。
他握着那半截残玉，如同握着那人最后一点冰冷的遗存，在这片埋葬了他所有爱恨与希望的废墟之前，身影僵直，仿佛也随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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