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彬下意识向陆皓凝身侧挪了半步,面上笑意未减,眼底却添了几分警醒。
“邱公子来得正好。”谢夫人热络引见,“这是犬子逢彬,刚从汴京游学归来。”
梁策微一颔首:“谢公子一表人才,谢夫人好福气。”
这话听着是恭维,却无甚温度。
谢逢彬拱手,笑容明朗:“久闻邱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尊颜,幸甚。”
他刻意加重了“尊颜”二字,视线不闪不避。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接。
刹那间,似有无形锋刃交击。
谢夫人未察异样,续道:“这位是陆知府家的二小姐,方才还给我们家的珍禽起了个雅名呢。”
梁策顺势转向陆皓凝,饶有兴味地挑眉:“哦?不知二小姐赐了什么名字?”
陆皓凝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回公子的话,叫鸿鹄。”
“鸿鹄…”梁策低声复诵,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玩味片刻,忽而轻笑,“好名字。看来陆二小姐不仅精通诗书,还深谙鸟性。”
这话听着像褒扬,细品之下,却莫名带有几分顽劣的揶揄。
陆皓凝长睫微颤,总觉得这位邱公子话里有话。
谢逢彬适时插话,侧身半步,巧妙地将陆皓凝半挡在身后。
“邱公子远道而来,想必渴了,不如尝尝我们江陵特产的云雾茶?”
他执起案上温着的紫砂壶,亲自斟了一盏新沏的云雾茶,茶汤清碧,氤氲着袅袅白汽。
继而双手稳稳当当奉至梁策面前,动作恭敬却暗含较量。
梁策接过那盏温热的青玉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润泽,却并不急于品尝。
他垂眸凝视着盏中浮沉的碧叶,片刻后,倏然抬眼,目光直直地望向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陆皓凝。
“陆二小姐以为这茶如何?”
他竟将问题抛给了她。
陆皓凝一怔。
她方才品过,茶味清苦回甘,确是上好的云雾茶。
然此刻迎上梁策那双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眼,她骤然明悟——
这哪里是问茶,分明是要她开口。
她稳住心神,温婉应道:“云雾茶生于绝巘云雾之间,吸天地精华,自是极好的。”
“是吗?”
梁策指尖轻晃茶盏,碧汤在盏壁内回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可我听闻,茶再好,若泡茶之人心思芜杂,或是品茶之人别有用心,也会变了味道。”
谢逢彬脸色微沉。
他沏此茶时,特意用了自己惯用的青玉盏,水温更是三试其度,唯恐陆皓凝入口不喜。
此刻闻听此言,他下意识将身侧的女子完全护住。
“邱公子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我谢府待客不诚?”
他声音微冷,笑容里已带上明显的防御。
梁策不答,只将茶盏轻轻搁回案上,发出一声脆响,格外刺耳。
气氛倏然凝滞。
谢夫人忙含笑转圜:“邱公子真是风趣,说笑了说笑了。”
她转头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催促:“彬儿,快别愣着,去把厨房新做的梨花糕端来。”
谢逢彬只得依言离去,临行前还不忘递给陆皓凝一个安抚的眼色。
梁策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面具下的笑意深了几分,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他忽而倾身,拉近与陆皓凝的距离,仅容她听闻的低语飘入耳中。
气息温热,带着点懒洋洋的调侃,却字字惊心。
“陆二小姐好手段。”
“区区数日,便叫谢公子这般维护,神魂颠倒若此。”
“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那声“刮目相看”说得又轻又慢,尾音微微上扬,仿佛真带着几分惊叹。
陆皓凝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公子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梁策低笑道:“不敢当?那日在天仙楼,陆二小姐的风采,可不是这般谦逊。”
陆皓凝猛然抬首,正正撞入他那深渊般的眸底,那里面似乎跳跃着不羁火光,要将她看穿。
未及深想,谢逢彬已端着梨花糕快步回转,殷勤地将其置于陆皓凝面前。
“皎…二小姐尝尝,特意按你喜欢的口味做的。”
他语气亲昵,毫不掩饰那份特别的用心。
盘中梨花糕玲珑剔透,雕作并蒂莲花形状,糖霜匀净,连花瓣褶皱亦清晰可见,显然花了十二分的心思。
梁策眉梢微挑,目光在那糕点上停留一瞬,复又看向陆皓凝,眼神玩味。
“哦?谢公子竟连二小姐的喜好也了然于心?真是细心周到。”
谢逢彬不甘示弱,迎上他的目光:“邱公子有所不知,我与二小姐虽相识不久,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是吗?”梁策意味深长地瞥了陆皓凝一眼,“那可真是…难得的缘分。”
他将“缘分”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
陆皓凝被二人的无形之势夹在中间,只觉如坐针毡,仿佛置身于荆棘丛中。
她端起面前微凉的茶盏,轻啜一口,借以掩饰神色间的细微波动。
“这梨花糕真好吃。”她拈起一块,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柔声赞道,“谢公子有心了。”
她试图将话题拉回风雅闲适。
谢逢彬见她喜欢,眉宇间的郁色稍霁,欣然道:“你喜欢就好,下次让他们再试试别的花样。”
梁策冷眼瞧着这旁若无人的互动,忽也伸手取了一块。
糕点入口,只咀嚼了两下,他眉心微蹙,毫不客气地评价:“太甜。”
谢逢彬笑意凝在唇畔,语气硬了几分:“邱公子口味…当真独特。”
梁策未理会他,转而再次看向陆皓凝,仿佛非要她表态不可。
“二小姐喜欢甜食?”
陆皓凝方欲启唇,骤然面色剧变。
一股尖锐如刀绞的剧痛自小腹猛地窜起,手中的茶盏再也握不住。
“啪嚓”一声脆响,摔落在地,碎瓷四溅。
她身形微颤,素手紧捂小腹,面色霎时惨白如纸,额角顷刻间沁出细密冷汗,呼吸都变得急促艰难。
“这茶…有毒…”
话音未落,她纤躯一软,便向后倾颓而去。
谢逢彬登时大惊失色,脸色唰地白了,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梁策身形却比他更快,足尖微点,已如流风般掠过,在陆皓凝倒地之前,长臂一伸,稳稳将她接在臂弯。
少女轻盈的身躯在他怀中微微颤栗,苍白如纸的面颊上透出一抹异样的潮红。
她紧咬樱唇,睫羽上凝着细碎的泪珠,气息细若游丝:“疼…好疼…”
“传大夫!”谢夫人惊恐万分,急声吩咐。
霎时间,满座哗然。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宴席如沸水炸锅,杯盘狼藉,人影惶惶。
陆归芸吓得面如金纸,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音:“这…这怎么…”
一旁的柳平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过,急急掩住其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
谢夫人勃然大怒,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宾客和仆役,雍容的脸上罩满寒霜。
“查!给我彻查!谁胆敢在我谢府下毒!是谁!”
无人窥见的角落,梁策俯身,薄唇几乎贴着陆皓凝冰凉的耳廓,气息低微,仅她可闻。
“装得挺像。”
陆皓凝睫羽轻颤,痛苦地蜷缩起来,纤指死死攥住梁策的锦缎衣袖,呼吸微弱紊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托在她腰间的手,沉稳有力,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烫得她心头微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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