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丫鬟掩面啜泣着奔出来,险些撞上陆皓凝。
陆皓凝广袖轻拂,如流云掠过,侧身避开了这莽撞的身影。
那小丫鬟看清来人,惊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
“二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起来罢。”陆皓凝语声温婉,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去,“擦擦脸,去厨房要些冰敷一敷。”
小丫鬟怔住了,泪水糊了满脸,望着那方洁净的帕子,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
青竹见状,上前一步接过帕子,塞入她手中。
“二小姐赏你的,还不快谢恩?”
“谢、谢谢二小姐!”小丫鬟叩了个头,攥紧帕子,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陆皓凝整了整衣袖,示意青竹通报。
“二小姐来给夫人请安。”青竹在门外恭敬道。
里头静了一息,细微的瓷器碰撞声隐约可闻,方才传来柳平芜刻意放缓的声音:“进来罢。”
青竹打起帘子,陆皓凝款步而入。
但见柳平芜端坐在主位上,一袭绛紫色绣金牡丹裙衫,发髻上间的金凤衔珠步摇微微晃动。
她的脸上已不见丝毫愠怒,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端庄慈和的模样。
地上碎裂的茶盏已被收拾干净,只余一小片未干的水渍。
“女儿给母亲请安。”
陆皓凝福身行礼,姿态恭谨。
柳平芜虚抬了一下手,笑容浮在面上。
“二丫头有心了,快坐。”
陆皓凝依言在右下首的绣墩上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是一丝不苟的闺秀做派。
“母亲近日气色甚好。”她柔声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柳平芜端起新沏的茶盏,茶烟袅袅中慢啜半口。
“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瞧着你和谢家的婚事顺利,心里高兴罢了。”
茶盏被轻轻搁下,盏底与檀木案几相触,发出清脆声响。
她话锋忽转:“听说谢公子又送了不少好东西来?”
陆皓凝垂眸浅笑:“不过是些寻常物件,谢公子客气罢了。”
“哦?”柳平芜挑眉,“我怎听说是什么京城来的香粉?一盒就值十两银子?”
陆皓凝指尖于袖中微蜷。
她不动声色道:“母亲若喜欢,女儿这就让人取来。”
柳平芜摆摆手,假意嗔怪:“我怎会要你的东西?只是…”
她忽地笑了,眼角细纹里似藏着针芒。
“这谢家虽富,却也不能太过挥霍。”
“你既已许了人家,就该懂得持家之道,莫要让人觉得我们陆家女儿贪图富贵。”
陆皓凝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下了。”
柳平芜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对了,你父亲近来公务繁忙,你可有去请安?”
陆皓凝心尖一跳,抬眸望向柳平芜。
“父亲近日确实少见人影,女儿昨日去书房,也被拦在门外。”
柳平芜眼中一丝异色掠过,旋即恢复如常。
“你父亲身为知府,自然忙碌。”
“你且安心备嫁,莫要打扰他。”
“是。”陆皓凝乖巧应下,又陪着说了会儿闲话,方才告退。
.
退出正院,步入回廊的微凉阴影中,陆皓凝脚步依旧如常,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青竹紧随其后,见四下无人,才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夫人今日怎么突然关心起老爷的公务来了?”
陆皓凝眸色沉若寒潭。
这正是她来请安的目的——
试探柳平芜对父亲近况的了解。
看来,连这位枕边人亦被蒙在鼓里。
父亲所谋之事,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回到自己清静的院落,陆皓凝立刻屏退其他下人,只留青竹,沉声吩咐:
“去打听打听,父亲这几日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青竹面露踌躇:“小姐,这…若是被老爷知道…”
陆皓凝嘱咐道:“小心些,别让人起疑。”
青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点头去了。
陆皓凝独自坐在窗前塌上,望着院中那株石榴树出神。
午后的阳光凝滞不动,沉甸甸地缀在树冠之上,也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那灼人的光线,无声地舔舐着她的视线,她只得微微眯起眼眸,却仍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几缕碎发从她松松挽起的发髻间垂落,被风一吹,便轻飘飘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父亲若真与盐税案有牵连,一旦东窗事发,不仅前程尽毁,恐怕陆府满门都会有所牵连。
到那时,她和谢家的婚事不仅会告吹,疯癫的娘亲也难逃一劫…
她必须弄清楚真相。
思及此,她霍然起身,疾步走向墙边的书架,从最底层抽出一本厚重的《江陵风物志》。
书页因久未翻动而散发出淡淡的陈旧墨香。
她飞快地翻动着,指尖划过描绘山川城池的图页,最终停在绘有城防布局的详图那一页。
盐运司衙门位于城东漕运码头附近,三面环水,形如铁瓮,只有正门一条通路,夜间有兵丁轮番把守,戒备森严。
陆皓凝指尖顺着图纸上的线条游移,最终停在盐运司后墙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
那里标注着一株老槐树。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青竹。”她突然唤道。
正在里间整理嫁妆衣箱的青竹闻声连忙放下手中衣物,快步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再去打听打听,盐运司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尤其是父亲和杜家老爷的行踪。”
青竹面露难色:“这…奴婢一个内宅丫头,如何打听这些?”
陆皓凝转身,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打开螺钿镶嵌的妆奁,毫不犹豫地从最里层取出一支赤金镶嵌鸽血红宝石的簪子。
她将金簪塞到青竹手里:“去找门房老许的儿子,他在码头做帮工,应当知道些消息。”
青竹接过金簪,指尖微微发抖:“小姐…您这是要…”
“别多想,也别多问。”陆皓凝神色凝重,“记住,千万别让人起疑。”
待青竹揣着金簪,心神不宁地快步离去后,陆皓凝转身又从衣箱最底层翻出一套深灰色的粗布衣裤。
布料洗得发白,袖口和膝盖处甚至磨出了微亮的毛边。
这是她平日里偷溜出府时惯用的伪装。
她将衣裳摊在榻上,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光,仔细检查着每一处针脚,每一道接缝。
夜探盐运司非同小可,一旦被发现,不仅她自身难保,更会打草惊蛇。
但若坐视不理,等到图穷匕见,一切都为时已晚。
“小姐!”
青竹几乎是扑进门来,脸色煞白如纸,气息急促,额上沁着细密的冷汗。
她反手迅速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陆皓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疾步上前扶住青竹。
“如何?打听到了什么?”
青竹用力咽了口唾沫,凑到陆皓凝耳边,低语道:
“打听到了。”
“老许的儿子亲耳听杜家下人说杜老爷和咱们老爷最近…最近烦心事多得很…”
“还说…说最近漕运码头查得严,好几批货都被扣下了…”
陆皓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一颗心直直沉入冰窟。
看来,朝廷已经开始行动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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