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皓凝辞出玉芙宫,天际已是流霞漫天,将巍峨宫墙染就一片金红交织的暖晕。
定妃执意让她带上一匣新蒸的桂花糕,又命两名稳重宫女提着琉璃宫灯随行照应。
“母妃不必如此,天色尚早。”陆皓凝温声推辞。
定妃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背,掌心温暖干燥,语气柔中带韧。
“宫中路径曲折,你肩上伤未痊愈,多两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那目光慈和如春水,俨然母亲目送远行女儿的神情。
陆皓凝心头暖意翻涌,不再推却,深深福了一礼方转身离去。
行出十余步,她忍不住回眸望去。
玉芙宫朱漆大门前,定妃素衣翩然的身影仍静立原处。
晚风轻拂她的裙裾,宛如一株不染尘埃的白梅,在暮色中散发着温润坚韧的光华。
转过一道绘着四季花鸟的影壁,沿抄手游廊缓步前行。
忽见前方廊檐下立着个颀长身影,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正负手凝望园中那几株经霜愈艳的枫树。
闻得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正是祯王梁蘅。
“睿王妃。”梁蘅微微颔首,低沉的嗓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倒是巧遇。”
陆皓凝心头微凛,面上却波澜不惊,依礼福身。
“祯王殿下金安。”
她直起身,目光沉静如水,望向梁蘅,唇角噙着浅笑。
“殿下好雅兴,也在此赏秋?”
梁蘅唇角微扬:“刚与工部几位大人议完事,正要出宫,见这园中景致甚好,便驻足片刻。”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陆皓凝肩头,那里虽被衣衫遮掩,却仿佛仍能感受到箭伤的存在。
“王妃伤势如何了?”
“承蒙殿下垂询,已无大碍。”
陆皓凝不动声色地回应,心中警铃却已悄然作响。
祯王在此现身,绝非偶然闲步。
果然,梁蘅向前踱了两步,目光扫过陆皓凝身后的两名宫女,示意她们退下。
陆皓凝心领神会,轻轻颔首。
两名宫女恭谨地后退数丈,垂手侍立,身影仍在不远不近处清晰可见。
“秋猎遇刺一事,父皇虽已有圣裁论断,尘埃落定。”
梁蘅声音陡然压低,几乎融进穿廊而过的秋风里,目光却投向远处嶙峋的假山石。
“然本王心中,始终存着几分疑虑,如鲠在喉。”
他顿了顿,才缓缓继续,语气带着几分沉吟。
“王妃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刺客骤然发难之际,六弟为何恰能及时现身,如神兵天降?”
“那夺命箭镞之上,所淬何以独独是令人筋骨酥麻的麻沸散,而非见血封喉的剧毒?还有七妹…”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转回,带着审视的意味。
“平日里最是活泼好动,怎的偏就那日,独独拉着你去了那处视野绝佳,却也最易成为靶子的高台观景?”
这三个问题,如同三支冷箭,裹挟着秋风的寒意,精准地射向秋猎事件中最为扑朔迷离的核心。
梁蘅的话语,像一滴浓墨猝然滴入澄澈的静水,在她心湖深处晕开纠缠不清的疑影。
然而,对梁策根深蒂固的信任如潮水般涌来,将那甫生的疑影瞬间涤荡。
她信他心如朗月,行事光风霁月。
陆皓凝指尖冰凉,肩胛深处那本已沉寂的伤口,仿佛又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骤然泛起尖锐的抽痛。
她下意识抬手轻按伤处,唇角却弯起温婉弧度,声线平静无波。
“殿下多虑了,秋猎那日,王爷原本就在附近围场行猎,听闻异动策马护驾,岂非情理之中?”
“至于箭上淬麻药,或许那刺客本意并非取人性命,只为制造混乱,便于脱身,也未可知。”
“哦?是吗?”梁蘅轻轻一笑。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
“那七妹呢?她素来跳脱,偌大的猎场何处去不得?偏就拉着你,不偏不倚,去了那最适合放冷箭,也最是引人注目的高台?”
“这难道,也是‘巧合’?”
他再次强调了那两个字。
陆皓凝眸中漾开的温婉笑意瞬间凝结,如同覆上一层薄霜。
“祯王殿下此言,是在暗示什么?”
梁蘅微微倾身,冷冽气息若有似无传来,声如耳语。
“本王只是觉得,六弟这一局棋,布得着实精妙。”
“七妹天真,引你入局;他再适时现身,演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话。”
“如此一来,既叫你对他死心塌地,情深不渝。又能在父皇面前博得一个‘临危不惧,救驾有功’的贤名,一箭双雕。”
他微顿,缓缓吐出六个字,带着冰冷的赞叹。
“当真是,好算计。”
一股无名怒火骤然在陆皓凝心底窜起,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强自按捺,面上依旧维持着属于睿王妃的端庄,声音却已带上冷硬。
“殿下此言差矣,七妹纯真烂漫,一片赤子之心;王爷更是光风霁月,行事磊落。”
“此等阴谋算计之事,岂是君子所为?”
“还请殿下慎言,莫要妄加揣测,玷污他人清誉。”
梁蘅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王妃对六弟倒是信任有加。”
“夫妻一体,自当同心同德,以诚相待。”
陆皓凝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语声清晰笃定。
“正如大皇嫂对大皇兄,亦是全心全意,不是吗?”
提及祯王妃崔置婉,梁蘅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有些突兀:“自然皆如王妃所言,只是…”
他刻意停顿,目光紧紧锁住陆皓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深幽。
“王妃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你发觉六弟真如本王方才所言,你这般倾心托付,又该如何自处?”
“情根深种,届时怕是抽身亦难。”
陆皓凝指尖难以抑制地轻颤,仿佛被那话语中的寒意刺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份令人心折的镇定。
“殿下若有真凭实据,不妨直言于御前。若无实据,仅凭揣测臆断,便在此离间天家骨肉,妾身夫妻之情…”
她目光清亮,直视梁蘅:“还请殿下,慎言慎行,莫要伤了兄弟情分,亦失了殿下身份。”
梁蘅深深凝视她片刻,眸色漆黑莫测。
忽然,他话锋再次毫无征兆地一转,语气变得如同寻常寒暄。
“听闻六弟不日将奉旨南下,督办江南水患?王妃可会同行?”
“自然。”陆皓凝唇角重新浮起温婉的笑意,答得毫不犹豫,“夫唱妇随,本是天经地义。王爷为国事奔波辛劳,妾身自当随侍左右,略尽绵力。”
梁蘅点了点头,语气却转深,带着警示。
“江南风景虽好,只是山高水远,也未必全然太平。尤其是广陵、江都一带,水道纵横,水匪历来猖獗,行船走马,务必多加小心。”
他向前微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近乎蛊惑的意味。
“王妃此行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本王在江南经营多年,倒还有些得力人手…”
陆皓凝心头警铃大作,这看似好意的援手,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算计。
她正欲开口婉拒,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打破了廊下微妙的平衡。
“大皇兄与内子聊得这般投机?倒让本王一番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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