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深处的药池氤氲着浓重的草药气息,水汽蒸腾,将四周的石壁熏染得湿润光滑。
池水是深褐色的,翻滚着几味驱寒补气的珍稀药材。
闻辛半身浸在温热的药汤中,水波荡漾,隐约可见他心口处那枚新鲜的齿痕。
脱离了母妃那关切担忧的视线,他面对君天碧时,冷静与疏离便重新回到了脸上。
“城主,母妃关心则乱,心忧过度,言语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城主海涵,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这是在为苏夫人之前那些托付的言辞告罪,也是在划清界限,表明自己并无攀附或奢望之意。
君天碧并未下水,只是闲适地坐在池边的玉阶上。
玄色外袍曳地,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温热的池水。
闻言,她侧过头,墨色的眸子在蒸汽中显得迷离又模糊,气定神闲地勾起池边的一株药草把玩着:“孤若是在意,此刻就不会在这里。”
闻辛沉默一瞬。
是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君天碧,从不说无用的场面话。
冷酷、权衡、掌控。
她心思莫测,行事只凭己心,又怎会因旁人几句言语而动容?
他心底反而因她此刻的直白而踏实了几分,却无端生出几分自嘲来。
真不知她方才在母妃面前,是怎么装得那般......温和自然。
“这药浴,真能驱寒?”
君天碧对那翻滚的褐色汤药更感兴趣,指尖轻轻划过水面,带起一圈涟漪。
原身修炼魔功,体内积郁的阴寒之气非比寻常,加之她血族神魂误入其中,这身体更是凉得与死尸无异。
闻辛垂下眼帘,看着水中自己波动的倒影:“不过是些温补的药材,聊胜于无罢了,更多是......全了母妃一片心意。”
君天碧若有所思。
不知能否驱驱这魔功带来的阴寒......
她忽然起身,纤长的手指解开玄色外袍的系带。
玄色外袍被她随手丢在池边,接着是靴袜。
她身上只余一件素白的里衣,布料被水汽熏得微湿,隐约勾勒出纤细却不失力量的轮廓。
在闻辛愕然的目光中,她径直步下玉阶,踏入了药池。
水波荡漾开来。
君天碧与闻辛相对而坐,任由温热的药汤包裹而来,水面恰好没过她的锁骨。
她闭上眼,感受药力。
闻辛在她下水的那一刻便倏然坐直了身体,水波一阵晃动。
水珠顺着紧实的胸膛滑落,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惕与不解,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城主?”
然而,君天碧只是安静地泡着,再无其他动作。
她感受了一下,确实带来些许舒适。
但要说驱散那源自骨髓的寒意,这药浴的温热,不过是杯水车薪。
闻辛见她再无其他动作,这才稍稍放松,重新靠回池壁。
氤氲的水汽斑驳了视线,却也让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君天碧。
水珠沾湿了她鸦羽般的长睫,眉眼精致如画,肌肤白皙胜雪,甚至比许多女子还要细腻三分。
可就是这样看似无害的皮囊下,却藏着这世间最冷硬莫测的、最难以揣度的心肠。
正当他思绪飘远时,莫名感觉到周遭的水温似乎在迅速下降。
起初以为是错觉,但很快,那刺骨的寒意便清晰起来。
药汤不再温热,反而变得沁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药池引的是地热活水,按理说不该冷得如此之快。
他自然不知道,这急剧的降温,源头正是对面那位体内蕴藏着极寒魔功的君天碧。
寒意难耐,闻辛本就体寒,有些受不住,起身踏出药池,带起一片水花。
水珠从他清瘦的躯体上滚落,湿透的白色里衣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取过一旁准备好的干净布巾,草草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湿漉的皮肤,激起细小的粟粒。
“去拿套干净衣物来。”君天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淡淡吩咐。
闻辛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踏上玉阶。
他走到一旁放置衣物的矮柜前,取了一套自己备用的干净衣袍。
月白色的,质地柔软。
他拿着那套衣物,走回池边,递给君天碧。
君天碧这才睁开眼,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身上和手中那套明显属于他的衣物上,并未伸手去接,而是道:“换上吧,莫要着凉。”
闻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是让他自己穿。
他也不再推辞,低声道:“谢城主。”
便转身走到屏风后,快速将湿透的里衣脱下,换上了那套干净的月白袍子。
他换好衣服出来,见君天碧还泡在已然冰凉的池水中,便吩咐候在外面的侍女去去取他的干净衣物。
待二人都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时,苏夫人正候在门外。
一眼便看到君天碧身上那套明显属于闻辛的月白常服。
虽略显宽松,却别有一股超然风姿。
她不免一愣,很快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而复杂的神色。
上前一步,她柔声开口:“城主,辛儿的屋子一直都有打扫,很是洁净安静......城主若是累了,不如......”
闻辛心头一跳,看向君天碧。
君天碧整理着过长的衣袖,淡淡开口:“不必劳烦,闻辛今日想必也累了,让他好生休息便是。”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着苏夫人略一颔首,便带着甘渊径直朝着客院的方向走去。
闻辛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穿着他的衣裳,行走间带着他身上的药香,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异样。
苏夫人看着君天碧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身旁明显松了口气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城主,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闻辛在心中默道:正是因为看不出来,所以才更要小心。
月色下,君天碧与甘渊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中。
“城主穿闻公子的衣裳,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君天碧脚步未停:“你想说什么?”
“属下只是好奇,”甘渊面具下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城主方才在药池里,可有什么发现?”
君天碧紫瞳微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哦?”
“孤现在,更想吸血了。”
甘渊脚步一顿:“......城主,您泡个澡怎么还泡开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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