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
林间火光晃动，人影幢幢。
果然，未等到三日之期，第二日稍晚时分，搜寻的人马便狼狈地找来了。
火光摇曳，映照出檀焚略显疲惫却难掩焦急的脸。
他身后跟着一队同样是衣衫破损、满面尘灰的兵士，举着火把寻到了这处溪畔断木围成的角落。
看他们不少人脸上还带着被树枝刮伤的血痕，便知甘渊没少在路上给他们制造惊喜。
当火把的光芒照亮溪畔那片狼藉的空地时，檀焚的异色眼瞳骤然一沉。
闻辛双目蒙着刺眼的黑布条，身上裹着一件明显属于君天碧的玄色外袍，整个人了无生气地倚靠在君天碧肩头，似乎陷入了昏迷。
他原本素雅的衣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零落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其下苍白的肌肤和些许凝固的血迹。
而一旁垒起的断木上，随意搭着一件染满暗红血污的素色外袍，那刺目的颜色无声地诉说着曾发生的凶险。
像面破碎的旌旗。
君天碧则靠坐在那粗糙的树干围栏旁，玄色中衣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冷冽。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会认为闻辛遭遇了极大的凶险，此刻生死垂危。
檀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几步。
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闻辛，再看向面色冰冷如霜的君天碧，喉头干涩，深深一揖，沉重请罪：“尧光城主，在下......来迟了。”
“是在下等护卫不力，致使闻辛公子遭此大难，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檀焚......特来请罪。”
君天碧并未看他，甚至并未言语。
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臂穿过闻辛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被她抱在怀中的闻辛，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的力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凉体温。
被这样婴孩般的姿势抱着，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强烈的羞耻感让他脚趾都蜷缩起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他却又不敢放肆动弹，生怕泄露了伪装。
他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君天碧微凉的颈窝，借助那玄色衣料的遮掩，眼不见为净，自欺欺人地假装昏迷。
檀焚见君天碧不语，心中不安更甚，上前一步伸出手：“城主，还是让在下来......”
他想将闻辛接过来。
话未说完，君天碧倏然抬眸。
林间杀意骤浓，惊得他袖中蛊虫躁动不安。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竟不敢再往前妄动半分。
那眼神太过恐怖，没有丝毫情绪，却凝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凛冽杀伐。
他毫不怀疑，若他再敢靠近，下一刻便会血溅当场。
看着君天碧抱着闻辛，一步步走向火光照耀的方向，玄衣在夜色中如同索命的幽影。
檀焚心中警铃大作。
他早已做好了承受君天碧雷霆震怒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应对之策。
可偏偏，她此刻这般沉默，只是用这种看待死物般的眼神看着他，比任何咆哮斥责都更令人不安。
尤其是不见那个与君天碧形影不离，总是嘴贱却实力强悍的甘渊......
他几乎要怀疑，这位行事莫测的城主是不是已经动了杀心，打算用更极端的方式，比如......火烧连营，用整个蒙山疫区来给闻辛陪葬！
他强压下心惊侧身引路，也顺便为闻晟转圜几句：“城主，世子殿下在营区已备好了医术最精湛的医官，药物也一应俱全。”
“闻辛公子的伤势耽搁不得，不如我们尽快赶回去，也好让闻辛公子尽早得到救治，以免延误伤势......”
君天碧抱着人径自越过他，玄色衣摆扫过沾露的蕨草，“是要尽快回去。”
檀焚刚稍松一口气，却听她继续道：
“但救治，就不必了。”
不必救治？！
檀焚脸色骤变，急忙跟上：“城主！闻辛公子伤势沉重，眼睛又......岂能不治？”
“况且他与世子毕竟是兄弟，血脉相连，世子心中定然也是担忧关切......”
“兄弟？”
君天碧唇畔绽放冰花般的笑意，懒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再废话，你就跟你的好世子......一起去死。”
檀焚被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心头狂跳。
他强忍着骇然，挺直脊背正色道：“尧光城主，请您慎言！”
“世子乃赤蒙城储君！赤蒙城并非无人！折涯医术通玄，定能治好闻辛公子的眼睛！”
“此事或有误会，您实在不必因此......迁怒！”
“迁怒？”君天碧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冰冷的余光扫向檀焚。
“孤来时便说过，闻辛受的苦，闻晟须得同担。”
“不是兄弟情深吗？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檀焚眉头紧锁，努力跟君天碧讲道理：“世子总管疫区，事务繁杂，难免有疏漏之处，但绝无加害之心，更罪不至死啊！”
夜风卷着焦糊气息掠过，远处隐约传来搜寻的呼喝。
君天碧微微偏头，蒙着布条的闻辛安静地靠在她肩头，火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她将闻辛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却轻得像呢喃絮语：“既然闻辛见不到今日夕阳......”
她森然抬眸，紫瞳在夜色中燃起幽焰，“那闻晟，自然也别想见到明日朝阳。”
“这样，才公平。”
话音落下，她不再理会如遭雷击的檀焚，抱着怀中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闻辛，一步步向着火把汇聚的方向走去。
火把噼啪炸开火星，映亮檀焚煞白的脸。
他望着那道决绝的玄色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君天碧的疯，从来不是虚张声势。
他终于明白那件血衣为何要特意挂在显眼处，那是要挂在所有人心上的招魂幡。
她是真的会为了怀中那个人，不惜掀起腥风血雨，让整个赤蒙城......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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