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立案庭外的风很静，连金属门框上的灰尘都未扬起。王振走出侧门时，公文包边缘被他攥得微微变形，领带夹歪斜地压在衬衫第三颗扣子上方。他没有看左右，脚步稳定却透着一种刻意压制的迟缓。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五十米外的临时停车区，车窗贴膜深暗，车内监控屏幕亮着四分画面。杨辰坐在后排中央，左手搭在腕表上，拇指正沿着表冠纹路缓缓旋转。屏幕上锁定的是法院侧门出口，时间显示为上午九点零七分。
“目标出现。”秦峰盯着其中一块显示屏，手指在键盘上轻敲两下，将信号源切换至高清追踪模式。
话音落下不到十秒，赵虎的身影从法院围墙阴影处踏出，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卡在王振前进节奏的间隙里。他在距离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右手拍出一张A4纸复印件——正是通风管道内拍摄到周维进入机房的画面截图，直接贴在王振胸口。
王振脚步顿住。
“你哥昨晚跟我说了实话。”赵虎声音不高，却像铁片刮过水泥地。
王振喉结动了一下，没说话，也没推开那张纸。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文件袋，指尖用力，塑料提手发出轻微撕裂声。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将袋子递向赵虎。
赵虎没有接。
两人对峙五秒，王振终于把袋子放在旁边不锈钢长椅上，转身要走。
“电话。”赵虎开口。
王振停下。
赵虎掏出手机，拨通号码，免提开启。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男声：“喂？”
“哥。”赵虎说，“他在你边上。”
短暂沉默后，那头传出一声叹气：“堂哥……别签了。那份风控模型的数据流根本对不上真实用户行为曲线，dAU虚标十倍不止。他们给你的分析报告，是拿测试环境跑出来的假结果。”
王振闭上眼，肩膀微微塌陷。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昨天复核原始日志，发现借贷转化率和留存曲线完全断裂。这不是技术漏洞，是系统性造假。”
赵虎盯着他：“那你还要替他们打这场官司？”
“我原本以为是在对抗窃密者。”王振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法院大楼顶端的国徽上，“现在才知道，我们提交的所有证据链，都是在帮人掩盖罪行。”
“早知如此？”赵虎冷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王振扯了扯领带，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但我今天来，是为了止损。不只是为我自己，也为事务所其他律师。这份撤诉申请，我已经说服合伙人签字了。”
赵虎收起手机，拿起长椅上的文件袋，当着他的面拆开，抽出里面正式文书快速扫了一眼。抬头时，眼神已无压迫感。
“你可以走了。”
王振点点头，迈步前行。走出十米后，他又停下，背对着赵虎说：“你们留着证据吧。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但请记住——不是每个穿西装的人，都想当帮凶。”
赵虎没回应。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抬手按了耳麦：“目标完成交接，撤诉文书已获取。”
车内，秦峰正在接入法院电子立案系统的授权接口。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案件状态更新提示：【案号2015民初字第1873号】——原告风行金融诉辰星科技商业侵权案，撤诉申请已受理，审理程序中止。
“生效了。”秦峰合上终端，“系统记录时间是九点十三分。”
陈磊坐在副驾位置，面前笔记本电脑显示着股市行情图。他指着一条陡然放大的成交量曲线：“风行金融盘前集合竞价成交量是平时的八倍，大股东账户有三笔大宗减持，通过沪港通通道出逃。他们在清仓。”
杨辰依旧坐着，手指仍在转动表冠。他看着监控画面中王振离去的方向，直到最后一个像素点移出镜头边界。
片刻后，他松开手腕，声音平静：“通知雷震，把‘星海资本’、‘蓝湾控股’、‘新纪元资管’列入追踪名单，查所有关联账户近三年资金流向。尤其是南美和东南亚港口项目的注资路径。”
陈磊迅速记录指令。
杨辰又转向秦峰：“备份服务器的日志权限，能调多少？”
“原始访问记录保存周期为一百八十天。”秦峰回答，“他们内部有日志清洗机制，但每次清除都会留下操作痕迹。只要我们拿到管理员账号的历史登录Ip池，就能反向重建数据调取行为。”
“去做。”杨辰说，“优先排查上周三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的异常访问节点。周维那天进出机房的时间太巧了，不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秦峰点头，手指已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六块屏幕中的三块瞬间切换成数据流拓扑图，密密麻麻的连接线如蛛网般展开。
陈磊忽然抬头：“要不要同步启动媒体预案？现在已经有财经记者在追问庭审中断的原因。”
“不急。”杨辰摇头，“让他们自己发酵。真相一旦开始崩塌，就不需要我们推它。”
赵虎这时回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右侧。他将那份撤诉文书递到杨辰手中，顺手从战术夹克内袋取出一枚钛合金指虎，轻轻放在座椅扶手上。
“王振没撒谎。”他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也清楚，只要这案子继续下去，下一个被带走的可能就是他。”
杨辰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便放入随身公文包。他望向窗外，法院门前已有记者聚集，摄像机镜头对准每一个出入的人影。一名身穿灰色套装的女性律师匆匆走出，被围住提问，她摆手拒绝采访，快步走向停车场。
“法律程序停了。”杨辰低声说，“但清算才刚开始。”
秦峰突然出声：“查到了。周维的管理员账号在上周三凌晨三点零七分有一次远程登录，来源Ip归属地为江城西郊数据中心园区。奇怪的是，那个地址根本没有对外服务端口开放记录。”
“伪造跳板。”陈磊立刻反应过来，“他用了中间代理，可能是私人服务器或者租赁的云主机。”
“我去挖。”秦峰关闭当前界面，调出新的追踪协议窗口，“只要他连过一次内网，就会留下设备指纹。mAc地址、显卡驱动版本、甚至浏览器字体缓存——这些信息不会随着日志删除而消失。”
杨辰靠向椅背，闭目两秒。再睁眼时，视线重新落回监控屏。画面角落，一只麻雀落在法院门口的旗杆基座上，啄食着不知谁掉落的面包屑。
“赵虎。”他忽然开口。
“在。”
“明天安排一趟医院。小女孩最近复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可以考虑手术时机。”
赵虎身体微震，随即点头：“谢谢。”
车内陷入短暂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持续不断，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器。
十分钟后，秦峰停下动作，盯着其中一块屏幕：“找到了。那个远程登录会话中，下载了一个压缩包，名为‘hyperLoan-core_Final.zip’。文件大小……正好是原始核心代码库的完整副本。”
陈磊猛地抬头：“他们在案发前就已经主动导出数据？这不是事后销毁，是提前转移！”
“所以周维才会那么紧张。”杨辰语气不变，“他知道真正的证据不在服务器里，而在某个离线存储设备上。”
秦峰迅速标记Ip轨迹：“这个地址最后一次活跃是在昨夜十二点四十一分，连接持续了六分钟。对方上传了一份加密文件，接收端位于境外。”
“截获了吗？”
“没有。但我们锁定了传输协议特征。下次再用相同方式通信，我能直接注入监听模块。”
杨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图谱，手指再次搭上腕表。
“让他们传。”他说，“等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再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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