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温暖,窗外小雪簌簌。
谢应危又批了几本奏折,越看心头火气越盛,终于忍耐不住将手中那本参劾某地官员不作为的折子狠狠掼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眉宇间戾气凝聚,声音冰寒:
“一群废物!蛀虫!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顶俩,遇上灾情便只会互相推诿,中饱私囊!朕养着他们有何用!”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侍立的宫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楚斯年按摩的手指未停,声音温和地劝慰:
“陛下息怒,为这些蠢钝之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龙体安康方能肃清寰宇。”
谢应危胸口的郁气因他这句话散了些许。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那份关于北方数州遭遇罕见暴雪,冻毙百姓,压垮屋舍,请求朝廷紧急拨付钱粮并派遣得力干员赈灾的奏折抽了出来,递到身后:
“你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楚斯年心中猛地一凛。
来了。
又是试探吗?
他深知谢应危多疑的性子,政务向来乾纲独断从不轻易询及旁人,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医官。
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愣着做什么,朕让你看你便看。”
谢应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楚斯年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接过奏折快速浏览起来。
灾情确实棘手,暴雪封路,常规的赈济手段难以迅速抵达,且极易被层层盘剥。
虽说谢应危手段狠戾,但天高皇帝远总会有人要钱不要命。
在他专注阅读奏折时,谢应危微微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鼻尖萦绕着楚斯年身上清冽中带着一丝药味的独特气息,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这气息,或许是这人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他的烦躁,当他感到疲惫不堪时,脑海中竟会生出一种念头。
抛开这些令人厌烦的政务,只抱着眼前这人,回到温暖的龙榻上什么都不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唯有楚斯年在身边时,他那根自年少起便时刻紧绷,在尸山血海与阴谋倾轧中淬炼出的心弦,才能得到片刻松弛。
不用时刻提防暗箭,不用揣度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仿佛这片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姑且算是他在这孤绝的权柄之巅,还能放下些许心防的存在。
楚斯年,朕能完全信你吗?
然而楚斯年全然未觉谢应危这番复杂的心绪流转,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份奏折所描述的困境中。
他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陛下。”
他放下奏折,声音清晰而沉稳。
“此事或可双管齐下,另辟蹊径。”
“哦?细细说来。”
谢应危依旧闭着眼,语气平淡。
“其一,钱粮调度可启用‘以工代赈’之法,不必全然等待朝廷拨付的现成钱粮抵达。
可令地方官府即刻动员受灾较轻区域的青壮,由官府提供工具,每日口粮及少量工钱,优先清理通往重灾区的官道,修缮被积雪压垮的官仓,驿站。
如此既能以最快速度打通道路,使后续赈济物资得以输送,又能让灾民凭借劳力获得生存所需,避免坐吃山空,滋生民变,更可防止赈灾银两在运输和发放过程中被过多克扣。”
“其二,人员选派不必拘泥于京官。
可紧急擢升灾情最重州府的邻近地区中,素有清正干练之名的低阶官员或当地士绅,授予其临时职权就地组织赈灾。
他们对本地情况更为熟悉,且家眷产业多在本地,行事顾虑更多,不易与原有腐败体系同流合污。
同时,陛下可派遣一位信得过的御史或内侍为钦差,不必亲力亲为处置具体事务,只负责暗中监察,手握密折直奏之权形成威慑。”
他顿了顿,补充道:
“此外,严令各地药局、医馆协同防范,大雪过后恐有疫情,需提前备足防治伤寒冻疮之药,由官府统一采购分发亦可安民心。”
说完这一番条理清晰,考量周全的见解,楚斯年立刻垂下头,语气恢复了惯有的谦卑:
“此皆臣之拙见,妄议朝政实属僭越,还请陛下恕罪。”
他撩起衣袍便要跪下请罪。
半晌,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斥责或质疑。
一只手伸了过来,没有扶他,而是轻轻拈起他垂落肩头的一缕长发,缠绕在修长的指间把玩。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漫不经心。
楚斯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听得头顶传来谢应危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悠悠响起:
“楚卿真乃朕之明珠,光辉自照,得卿一人,朕复何求?”
楚斯年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谢应危这话语中的意味太过深重,远超寻常的赞赏或宠信,这绝非一个君王对臣子该有的态度,尤其对方是谢应危这般多疑暴戾的帝王。
他感到那缕被谢应危缠绕在指尖的发丝微微收紧,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感。
这亲昵的举动在无声地强调着话语中的分量。
楚斯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脑中飞速运转。
谢应危是在进一步试探他的野心,还是真的对他产生了几分信任?
无论是哪一种,此刻的反应都至关重要。
心念电转间,楚斯年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比的恳切,顺着谢应危的话回应:
“陛下谬赞,臣惶恐至极!微臣不过是倚仗陛下圣辉,方能借得些许萤火之光。
臣只愿竭尽绵薄为陛下分忧解劳,以求圣体安康江山永固,便是臣此生最大的福分与企盼。”
谢应危把玩着他发丝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落在楚斯年伏低的显得异常单薄的背脊上。
楚斯年的回答滴水不漏恭顺至极,完全符合一个“纯臣”该有的反应。
然而不知为何,谢应危心底那丝因楚斯年专注政务而未注意到自己心绪的微妙不悦,并未因这番合宜的回答而完全消散。
但他并未说破,只是缓缓松开那缕发丝,指尖无意掠过楚斯年的耳廓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起来吧,你的法子朕会斟酌。”
谢应危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听不出情绪。
“谢陛下。”
楚斯年暗自松了口气,依言起身,垂首立于一旁,依旧是一副恭谨模样。
谢应危凝视着楚斯年低垂的眼睫,那副温顺恭谨无懈可击的模样,像一层无形的薄纱将两人隔开。
静默在殿内流淌,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半晌,他终是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视线落回摊开的奏折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只余一片惯常的淡漠:
“退下吧。”
楚斯年依言,深深一揖:“微臣告退。”
他垂首敛目,步履平稳地退出紫宸殿,月白袍角在门槛轻轻掠过未有半分迟疑。
殿内重归寂静。
谢应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叩,眼底晦暗不明。
良久,才几不可闻地低语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烦躁与失落。
“楚卿啊楚卿。”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嘲弄又似无奈。
“当真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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