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把琛州夜晚的霓虹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兰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高跟鞋早就磨破了脚后跟，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薄外套，头发黏在脸上，又冷又狼狈。
王东强那句“宜家宜室”和“再看怎么安排”，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脸上。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巨大失落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交替闪烁，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王东强那里是绝对回不去了，那间他提供的公寓此刻想起来像个华丽的牢笼。回老家？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父母失望的眼神和邻居背后的指指点点。
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一个熟悉的巷口出现在眼前——是李计划租住的那片城中村。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楼道里还是那么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垃圾混合的气味。以前她总是嫌弃这里，现在却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她停在李计划那扇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前，抬起手，却迟迟没有勇气敲下去。
他会开门吗？开了门又会怎么对她？骂她？赶她走？还是像王东强一样，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她？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脖颈，冷得她打了个哆嗦。脚上的疼痛，心里的屈辱，和对未知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最后一丝倔强。她抬起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敲响了房门。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空洞。
里面没有动静。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也许他不在家？或者，他根本不想理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门内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是锁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条缝，李计划那张胡子拉碴、写满疲惫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看到门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兰兰，明显愣住了，眉头紧紧皱起。
“计划……”兰兰一开口，眼泪就混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声音哽咽破碎，“我……我没地方去了……”
李计划盯着她，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没有立刻让她进去，也没有关门，只是堵在门口，沉默着。
这沉默比责骂更让兰兰难受。她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他……王东强……他是个骗子……”她断断续续地开始哭诉，语无伦次，“他根本就没想跟我认真……他还有别的女人……他说……说我只是……只是……”
那个“备选”的词像鱼刺一样卡在她喉咙里，让她羞于启齿。
“他说我适合过日子……等他和那个女的定了……再……再安排我……”她终于把最不堪的部分说了出来，感觉像是当众被剥光了衣服，羞耻得无地自容，“他把我当什么了？啊？我兰兰在他眼里就那么贱吗？！”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抬起头，抓住李计划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汹涌：“计划……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该鬼迷心窍……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我再也不闹了……我们结婚……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的声音凄楚哀婉，带着绝望的乞求。
李计划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身体僵硬，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个哭花了妆、浑身湿透、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恨吗？当然是恨的。恨她的背叛，恨她的绝情，恨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此刻，看着她这副比自己还要狼狈不堪的样子，听着她声泪俱下的忏悔，那股恨意里，又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是怜悯？还是……一种微妙的、看到背叛者也没有落得好下场的平衡感？
他想起自己刚刚保住的工作，想起空空如也的钱包，想起杨淑婷那句冰冷的“法庭上见”，想起朵朵那幅三个小人手拉手的画……他的人生已经一团乱麻，焦头烂额。兰兰的突然回归，像一颗投入泥潭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涟漪，只觉得更加烦躁和疲惫。
跟她复合？重新开始？
他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寒冷和哭泣而微微发紫的嘴唇，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还会对她心动、会为她争风吃醋的李计划了。那些感情，早就在一次次的争吵、背叛和现实的碾压下，消耗殆尽了。
兰兰见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心里更加没底，哭得更大声了：“计划……你说话啊……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赶我走……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李计划终于动了。他轻轻但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兰兰的心随着他抽手的动作，猛地一沉。
但他并没有立刻关上门。
他侧过身，让开了一条缝隙，声音沙哑而疲惫，听不出任何情绪：“先进来把身上擦干吧，别冻死了。”
没有原谅，没有承诺，甚至没有一丝温度。只是最基本的，对一个落难者的，近乎本能的收容。
兰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赶紧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甚至更加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烟草的味道。
李计划从卫生间拿出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毛巾扔给她，自己则走到窗边，点了支烟，沉默地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背影僵硬而疏离。
兰兰拿着毛巾，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看着李计划冷漠的背影，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不敢再哭出声，只能用力咬着嘴唇，用冰冷的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脸。
她知道，她回来了。
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李计划没有赶她走，但也没有接纳她。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她像个暂时被收留的、不受欢迎的客人，战战兢兢，不知去留。
而李计划，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看着窗外的雨，心里一片混乱和麻木。他不知道让兰兰进来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的人生，仿佛陷入了一个更深的、看不到出口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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