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已经过了半月,五里沟的日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回原位,恢复了以往那缓慢而沉寂的节奏。那日离别的淡淡愁绪,如同炊烟,在贫瘠的山坳里盘桓几日后,也终被日常的琐碎与生计的压迫感吹散了。
“韩小丫”躺在木床上,身下的稻草毡依旧粗硬硌人。她睁着眼,望着屋顶垂下的、积了灰尘的蛛网在从木窗格透进的微光里轻轻晃动。最初的惊涛骇浪已然过去,灵魂与躯壳之间那尖锐的割裂感,被一种更沉重、更粘稠的麻木与钝痛所取代。挣扎显得徒劳,嘶喊无人能懂,她像是被投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四周是冰冷的井壁,唯有头顶那一小片天光,提醒着她外界的存在。
她开始学着适应这个身份。当母亲韩氏用那带着疲惫与关切的嗓音唤她“小丫”时,她会轻轻地“嗯”一声,声音细弱,带着病后的沙哑。她学习着用这具身体去感受世界——粗布的衣裳有些硬硬的,菜汤中没有加入太多的盐,淡淡的,薄薄的被子,无法阻挡深秋的寒气,有些冷。一切都陌生而真实,逼迫着她去适应。
她开始下炕活动。身体依旧虚弱,走几步路便有些气喘。她常常坐在门槛旁的小木墩上,身上裹着那件打满补丁的旧夹袄,安静地看着。
看母亲韩氏如何在灶台前忙碌,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红肿开裂的手,熟练地揉捏着粗糙的糠菜团子,如何在烟雾缭绕中,被呛得轻声咳嗽。父亲和大哥天不亮就扛着柴刀出门,日落时分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归来,带回一担柴薪或偶尔换来的几枚铜板,身上带着山间的泥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二哥韩铁像个野猴子似的在院里院外疯跑,或是被韩氏揪着耳朵,不情不愿地帮忙做些零碎活计。
这个家,贫穷,忙碌。每个人都被生活驱赶着,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可能是因为生病才好,母亲没有给自己安排活。
但是她不能只做一个旁观者,那样虽然轻松,但是绝对不符合这个农村女孩的情况。当韩氏蹲在院里的石盆前搓洗衣物时,她会慢慢地挪过去,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拿起一件轻薄的旧衣,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小小的手,笨拙地、一下下地揉搓。冰凉刺骨的井水让她忍不住瑟缩,但她没有停下。韩氏起初会赶她:“去去去,刚好一点,别又冻着了。”但她只是固执地坐着,不说话,也不离开。几次之后,韩氏也就由她去了,只当她病后性子更静,也更黏人了些。
她也开始学着做些更简单的家务。比如,在韩氏生火时,她会在柴垛挑拣干燥的松针和细柴;早晨的时候,帮忙韩氏喂鸡。喂鸡的时候,动作缓慢,甚至有些迟钝,完全符合一个刚大病初愈、体力不济的女童形象。她做这些,并非为了展示什么,更像是一种本能——大概齐,之前韩小丫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大部分时间,她依旧是沉默的。她听着韩氏与邻家妇人在院墙边短暂的交谈,内容无非是柴米油盐,谁家孩子病了,哪里的收成又不好了。她听着父亲和大哥在饭桌上偶尔提及镇上的见闻,物价又涨了几分,某个大户人家又招短工了。这些信息琐碎、平凡,却像一块块拼图,帮她一点点构建起对这个时代、这个地域更具体的认知。这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带着烟火气与生存压力的真实世界。
她也观察着这个小小的村落。泥土夯实的房屋低矮相连,蜿蜒的村路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则尘土飞扬。山脚下稀疏的田地里,庄稼长得蔫头耷脑。村民们面容大多黧黑或者红黑,带着被风霜刻蚀的痕迹,眼神里是认命般的麻木,或为一点微末利益而斤斤计较的精明。这就是凡尘,是亿万生灵挣扎求存的底色,是韩立未来辉煌仙途背后,没有详细描绘的基础。
在这个过程中,她对自己这具“女童”身体的排斥感,并未完全消失,但更多是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覆盖了。相较于性别带来的错位,生存本身的艰难,显得更为迫切和赤裸。饥饿、寒冷、疾病……任何一样,都可能轻易夺走这脆弱的生命。她会更仔细地咀嚼每一口食物,尽管它们难以下咽。被子太薄,稻草毡也透着寒气,她会在夜晚蜷缩起来,努力保存那一点可怜的体温;她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凉,因为这具身体经不起再一次病痛的折腾。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想起那个现代化的会议室,想起王教授最后的话语,想起自己最初那个“知天命而不扰之”的宏伟计划。那些念头如今想来,遥远得如同前世的幻梦。现实的粗粝,将她那些基于“先知”的谋划,磨削得只剩下一个最核心、也最渺茫的渴望——活下去,并找到离开这里,寻找那一丝缥缈仙机的可能。
韩立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回来一些。通过村里偶尔去镇上的人带回口信,说他在七玄门做了记名弟子,似乎还算安稳。家人听后,多是松一口气,觉得这个孩子算是走出了这山沟,有了个看似不错的出路。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凡人知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