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盘里冰冷的录音还在耳边回荡，那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清除所有痕迹”、“从不留活口”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苏黎世表面上的宁静与秩序。黎曼卿和顾泽楷坐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窗外是苏黎世湖深蓝色的湖面，游船如织，天鹅优雅，但这片祥和景象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最后的礼物”文件夹里，除了那些指向“K”和阿尔卑斯守护者银行的铁证之外，马库斯·休伯的分析报告末尾，还着重标记了一个机构——一家注册在列支敦士登、但在苏黎世设有办事处的“太平洋联合信托”（pacific Union trust）。报告用谨慎的措辞暗示，有间接证据表明，这家信托公司可能深度参与了为“章鱼”的某些客户提供资产架构和名义持有服务，甚至可能是“K”进行某些操作的平台之一。
线索似乎清晰地指向了这里。
然而，黎曼卿盯着“太平洋联合信托”这个名字，秀眉紧蹙，眼中没有丝毫找到新线索的兴奋，反而充满了疑虑和警惕。
“太明显了……”
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休伯是个聪明而谨慎的年轻人，他拼死保存下来的核心证据，指向的是隐藏在最深处的‘K’和阿尔卑斯守护者银行。为什么会在报告的末尾，如此‘贴心’地给我们指出了一个看似更容易下手的、位于明处的信托公司？”
顾泽楷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同样凝重：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故意留下的诱饵？”
“极有可能。”
黎曼卿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房间里踱步:
“‘章鱼’清除休伯，是为了灭口和警告。但他们不确定休伯到底泄露了多少，又交给了我们什么。这个‘太平洋联合信托’，很可能就是一个试探，甚至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如果我们像饿狼看到肉一样扑上去，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可以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给我们安上商业间谍、非法窃密等等罪名，让我们在瑞士的法律体系里彻底沉沦，或者……制造另一起‘意外’。”
她停下脚步，看向顾泽楷，眼神锐利：
“对手喜欢躲在暗处操纵，那我们就给他们搭个台子，看看他们到底想唱哪一出！”
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第一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黎曼卿首先联系了之前拜访过的一家本地律师事务所，并非最顶尖，但以处理跨境商业纠纷见长。她以涅盘实业总裁的身份，正式委托该律师事务所，对“太平洋联合信托”进行初步的商业背景和合规性调查，理由是涅盘考虑与其进行潜在合作，需要评估风险。她支付了不菲的预付金，要求对方在合法合规的框架内，尽可能详细地调查该信托的股权结构、主要负责人、历史交易记录（在可公开查询的范围内）以及其主要的合作律所。
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她相信，这个委托一旦发出，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会迅速传到“章鱼”的触须那里。
与此同时，她通过加密信道联系了远在国内的赵霆轩。
“霆轩，我需要你动用所有离岸关系和资源，帮我查一家叫‘太平洋联合信托’的机构，注册地在列支敦士登。不要碰它本身，那可能是个刺猬。重点查它长期合作的法律服务机构，特别是负责处理其最核心、最机密事务的律所或独立律师。我要知道是哪家律所在背后为它提供法律庇护和架构设计。”
赵霆轩立刻明白了黎曼卿的意图：
“声东击西？聪明！直接碰信托可能打草惊蛇还惹一身骚，但从为其服务的律所下手，尤其是处理核心业务的律师，往往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突破口。这些律师知道的秘密，有时候比他们的客户还多。我这就去办，有些在维京群岛和开曼的朋友，应该能绕道摸到些东西。”
第二步：释放烟雾，引蛇出洞。
在明面上委托了律师调查后，黎曼卿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一些“半公开”的场合释放信息。在一次与当地华人商会的小型联谊晚宴上（她特意选择了这个信息流通迅速的平台），她带着得体的微笑，与几位相熟的企业家交谈。
“……是啊，苏黎世确实是个美丽的城市，不过这次商务考察差不多该结束了。”
她举着香槟杯，语气轻松：
“国内涅盘新总部建设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而且，这次也总算有些……嗯，意外的收获，对理清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很有帮助。打算后天就回去了。”
她的话语看似随意，但“意外的收获”、“历史遗留问题”、“即将回国”这些关键词，如同精心调配的诱饵，被精准地抛了出去。她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影似乎微微侧身，更加专注地听着这边的谈话。
晚宴结束后，她和顾泽楷明显感觉到，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更加具体和紧迫了。仿佛黑暗中的猎手，已经将手指搭上了扳机，等待着最佳的开火时机。
第三步：请君入瓮，险中求胜。
回国日期定在两天后。黎曼卿和顾泽楷商议，决定在离开前，再去一次皮拉图斯山，乘坐那趟着名的陡峭齿轮火车和高空缆车，既是放松，也是给潜在的对手创造一个“完美”的动手环境——一个相对封闭、易于制造“意外”的高空交通工具。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和冒险的决定。顾泽楷起初坚决反对，但黎曼卿说服了他：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不给他们机会，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用什么手段。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拔掉这颗钉子，就算回到国内，也寝食难安。而且，我们不是毫无准备。”
她通过陈朗律师介绍的、绝对可靠的本地安保顾问，秘密雇佣了一个四人组成的精锐安保小组，两人提前混入游客队伍勘察地形和缆车运行情况，两人贴身护卫，都配备了专业的通讯和应急设备。顾泽楷自己也悄悄准备了一些应急物品，他的冷静和观察力，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出发去皮拉图斯山那天，天气晴朗，能见度极高。山峦叠嶂，积雪皑皑，景色壮丽非凡。但黎曼卿和顾泽楷都无心欣赏，全身的神经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他们顺利登上了通往山顶的缆车。这是一个可容纳数十人的大型封闭式缆车，里面除了他们和两名 disguised 的安保人员，还有十几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喧闹而兴奋。
缆车平稳地向上滑行，脚下是深邃的山谷和茂密的森林，如同翱翔在天地之间。
就在缆车行进到全程三分之二、处于最陡峭、下方山谷最深的一段时，一直默默观察着缆车内部结构和运行机制的顾泽楷，突然眼神一凝。他注意到缆车顶部一个用于检修的盖板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非正常的松动痕迹，而且，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不同于缆车正常运行和风声的“滴答”声，非常有规律，像是……某种计时装置！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安插在游客中的一名安保人员也通过微型耳麦发出了急促的警告：
“注意！三点钟方向，山下树林反光异常，疑似远程监控设备！重复，疑似远程监控！”
对方果然选择了这里！而且手段狠辣，竟是要制造一起波及无辜游客的、震惊世界的缆车事故！
“曼卿！蹲下！抓紧栏杆！”
顾泽楷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他如同猎豹般窜起，不顾周围游客惊愕的目光，猛地将黎曼卿护在身下，推向缆车最坚固的角落钢柱旁。
他则抬头死死盯住那块松动的检修盖板，大脑飞速运转。强行打开盖板风险太大，可能立刻触发爆炸物。那“滴答”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死神的脚步。
“所有人！抓紧身边固定物！远离车厢中央！”
顾泽楷用英语大声喊道，沉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有些骚动的游客下意识地照做。
就在这时，另一名伪装成游客的安保人员，从背包里迅速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带有强磁吸盘的装置，毫不犹豫地吸附在发出“滴答”声位置下方的车厢内壁上。那是一个小型高强度信号干扰器！这是他们预案中的一种应对措施，旨在干扰可能的远程遥控信号，但对计时装置效果未知。
“滴答”声在干扰器启动后，出现了片刻的紊乱，但并未停止！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顾泽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黎曼卿在他身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绝对的信任和冰冷的愤怒。
千钧一发之际，顾泽楷的目光扫过缆车控制面板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小盒子——手动紧急制动拉闸！这是最后的手段，在高速运行且处于陡坡的缆车上紧急制动，可能导致车厢剧烈摇晃甚至脱轨，同样是巨大的风险，但比起未知的爆炸，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来不及多想，对那名使用干扰器的安保人员大喊：
“准备应对冲击！”
同时，他猛地扑向那个红色拉闸，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拉去！
“嘎吱——！！！”
刺耳欲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响起，巨大的惯性让整个缆车猛地向前一顿，随即剧烈地摇晃起来！车厢内惊叫声四起，游客们像保龄球一样东倒西歪，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滴答”声在那剧烈的震动和干扰器的共同作用下，戛然而止！
缆车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艰难地、摇摇晃晃地停在了距离山顶站只有几百米的高空中，悬停在深渊之上！
成功了？计时装置被震坏了？还是干扰起了作用？
没有人敢确定。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山下隐约传来的风声。
“检查盖板！小心！”
顾泽楷对安保人员喊道，他自己则紧紧护着黎曼卿，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一名安保人员小心翼翼地借助工具，撬开了那块松动的检修盖板。里面，一个结构精巧、连接着缆车主要承重缆索的微型磁性炸弹赫然在目！而它的计时显示器，已经黑屏，停止在最后三秒！
冷汗瞬间湿透了所有人的后背。只差三秒！如果不是顾泽楷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和当机立断，如果不是干扰器可能造成的紊乱，如果不是紧急制动带来的剧烈震动……后果不堪设想！
黎曼卿从顾泽楷怀中抬起头，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致命炸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她轻轻推开顾泽楷，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目光扫过车厢内惊魂未定的游客，最后定格在窗外湛蓝的天空和险峻的山峰。
“他们动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方式。”
她拿出卫星电话，直接拨通了陈朗的号码，语气平静得可怕：
“陈律师，在皮拉图斯山缆车上，我们遭遇了未遂的爆炸袭击。炸弹已被发现并失效。请立刻联系瑞士警方，以及……中国驻瑞士大使馆。同时，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
挂掉电话，她看向顾泽楷，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坚定不移的决心：
“泽楷，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她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
“但现在，我们不能再退了。他们越是想让我们沉默，想让我们消失，我们就越要把事情闹大，大到阳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深藏在阿尔卑斯山阴影里的，‘章鱼’的触须，有多么肮脏和血腥！”
缆车在高空中轻轻摇晃，如同风暴中摇曳的孤舟。但黎曼卿站在其中，脊梁挺得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再将她击垮。陷阱已被触发，猎手露出了獠牙，而猎物，正准备掀起一场席卷整个苏黎世，甚至震动全球金融界的风暴！
将计就计，险中求生，黎曼卿不仅躲过了致命的杀局，更抓住了反击的主动权。接下来的，将不再是暗流下的较量，而是光明正大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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