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子山，波月洞。
这地界儿，名字听着挺有诗意，像是个赏月的好去处，实则是个妖风惨惨、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
奎木狼，现在道上都得尊称一声“黄袍大王”，选中这儿当老巢，看上的就是它的偏僻和那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
整个洞府被他用蛮力加上星君手段，改造得跟个铁桶阵似的。
洞口布下了七七四十九道禁制，什么迷魂阵、戮仙罡风、地陷流沙……花样百出，阴损毒辣俱全。
这架势，明摆着不是防小偷，是准备跟正规军打阵地战的！
别说取经团队那几只小鱼小虾，就算天庭的剿匪大队真开过来了，想啃下这块硬骨头，也得崩掉几颗门牙。
洞内深处倒是另有一番天地，被奎木狼用法力强行开辟修葺过。
最里面那间特意开辟出的石室，铺着从西域抢来的厚绒地毯，摆着南海沉香木的梳妆台、象牙雕花大床、苏杭的绫罗绸缎堆得跟小山似的，甚至还有几盆用灵气滋养着、凡间根本见不到的奇花异草，开着妖异的花朵。
一切用度都极尽奢华，堪称妖怪界的总统套房。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它是个高级囚笼的本质——金子做的笼子，那还是笼子。
百花羞就被“请”在这了。
说请那是往脸上贴金，本质上就是绑票，还是手法最糙、最不顾及人质感受的那种。
那天晚上奎木狼彻底绝望后，心一横，妖风一卷，简单粗暴，就把正在尖叫的公主从宝象国王宫那锦绣堆里给薅来了，直接空投到了这荒山野岭。
整个过程突出一个“莽”字，把“强抢民女”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毫无技术含量和浪漫色彩。
此刻，百花羞缩在象牙大床的最角落里，身上穿着奎木狼不知从哪个倒霉商队那劫来的华丽宫装，料子是顶好的，但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更衬得她形销骨立。
头发散乱，一张小脸惨白，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跟俩烂桃似的。
脸上写满了惊恐、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
她死活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养在深宫、连蚂蚁都没踩死过的公主，招谁惹谁了？
怎么就碰上这种魔幻剧情？
这妖怪大王看着挺厉害，怎么审美这么土鳖，抢人连件合身的衣服都不准备？
“放我走……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我父王会给你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宝贝……”
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尝试着第N次进行毫无希望的谈判，词汇量贫乏得可怜。
奎木狼就杵在不远的地方，活像一尊门神。
手里端着一盘还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烤灵犀肉——这玩意大补，对凡人身体极好。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关切，有痛苦，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发泄的暴躁。
他不敢靠太近，怕又刺激到这受惊的兔子。
听到她这幼稚的谈判条件，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把盘子捏碎。
钱？宝贝？他奎木狼星君当年在天庭什么没见过？
现在他是在逃犯兼被迫营业的杀手，要那些玩意儿有屁用！
能换来自由吗？能让她记起自己吗？
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乱麻，偏偏还没法解释，难道说“你好，我是你上辈子的姘头，现在被天庭逼着来杀和尚，顺便把你绑了当人质”？
他只能硬邦邦地把盘子往床边的小几上一墩，语气跟命令新兵蛋子似的，毫无温柔可言：
“吃！这是好东西，趁热！对你身子骨好！”
百花羞吓得一哆嗦，把脸死死埋进膝盖里，哭得更凶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不吃……我要回家……你是坏人……可怕的妖怪……呜呜……”
每一个“坏人”、“妖怪”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奎木狼心上。
他憋屈得想仰天长啸，想把这洞府砸个稀巴烂，但最终只是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硬生生忍住了。
他默默盯着那盘很快凉透的烤肉，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走到洞厅另一边。
那边摆着一张粗糙的石桌，上面放着好几坛刚从山下土匪窝里“征用”来的烈酒。
他抓起一坛，拍开泥封，“咕咚咕咚”就朝着嗓子眼里猛灌，辛辣劣质的酒液像火线一样烧过喉咙，滚进胃里，却丝毫烧不灭心里那团冰凉的苦闷和滔天的恨意。
一边是深爱却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爱人，一边是那个该死的、必须去完成的天庭刺杀任务。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炼丹炉，下面是天庭的业火，上面是灵山的压力，中间还烤着他那快化成灰的爱情。
这种极致煎熬让他性格变得越来越阴郁难测，动不动就无名火起，洞里仅有的几个被他打服收编来看门的小妖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大王发泄怒气的沙包，被顺手捏死。
夜深妖静时，百花羞哭累了，终于蜷缩着睡着了，呼吸微弱，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偶尔在梦里抽噎一下。
奎木狼才会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搬个石凳坐在床边，借着嵌在墙壁上夜明珠幽暗的光，贪婪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不会用那种看脏东西一样的恐惧厌恶眼神看他。
他伸出手，骨骼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触摸一下她那苍白的脸颊，却在快要触及时猛地停住，像是被无形的电了一下，生怕惊醒这短暂的、虚假的安宁。
他的手在空中僵持了片刻，最终无力地垂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刻出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对不起……玉儿……”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风箱在拉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自责，
“我他妈就是个废物……只能用这种最下三滥的方式把你捆在身边……我没得选……真的没得选……天庭那帮老狗用你的命掐着我的脖子……等我……等我完成了那该死的任务……或许……或许就能找到办法让你想起来……或者……我们就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像是在对她喃喃低语，又像是在给自己洗脑，拼命给自己找一个能继续撑下去的理由，一个能暂时麻痹良知的借口。
然而，心底最深处有个声音在冷笑：
逃？太白金星那老东西算无遗策，费这么大劲布下的棋，怎么可能让你这颗棋子轻易逃脱？这希望渺茫得就像风中残烛。
洞内只有他压抑的低语、百花羞偶尔不安的梦呓以及酒坛里残酒晃荡的声音，气氛压抑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就在奎木狼在波月洞对着冷酒残羹伤春悲秋、恨不得写本《悲惨世界》的时候，几千里之外的碧波潭，那场面，好家伙，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跟开了摇滚演唱会似的！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旌旗招展，妖山妖海！
知道的这是水府，不知道的以为哪个海鲜市场搞周年庆大促呢！
碧波潭龙宫被霸爷大手笔地扩建改造，如今气派得堪比水下凌霄宝殿混合着夜总会风格。
此刻正举行着声势浩大的上半年工作总结暨下半年战略部署誓师大会！
绝对的主角，自然是我们的霸爷——奔波霸！
广阔得能跑马的水晶宫大殿内，各路已经入伙的妖王、头目、业务骨干济济一堂，妖气混杂，热闹非凡。
黑风山来的代表，黑熊精和凌虚子的手下头目正唾沫横飞地跟别家吹嘘自家军工坊的“高仿”法宝多么物美价廉、经久耐用；一群原本在通天河附近混、刚被收编不久的水妖头目，则兴奋地交流着“物流业务”拓展的心得，比如怎么避开天庭巡检司的抽查，哪条水道又近又安全；还有几个负责“市场拓展”的妖将，则在划拳喝酒，吹嘘自己又“说服”了哪个小山头的妖王同意挂靠加盟……整个一大片热火朝天、蓬勃发展的景象。
大殿中央，霸爷身穿那件标志性的、骚气冲天的避水獭貂皮袍子，脚踏金丝步云履，站在一个用巨型砗磲壳搭起来的临时主席台上，手里拿着一个扩音海螺，红光满面，唾沫星子都快喷出三尺远：
“兄弟们！姐妹们！老铁们！家人们！安静！都特么给老子安静点！听我讲两句！”
台下鼎沸的妖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妖的目光，无论是敬畏、崇拜、还是跟着能发财的狂热，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位迅速崛起、带领大家吃香喝辣的社团新话事人身上。
“今天！是个好日子！”
霸爷挥舞着手臂，嗓门洪亮，气势十足，
“首先，让咱们共同举杯，庆祝我们成功打退了通天河那条不知死活的胖头鱼的恶意竞争和武装挑衅！这一仗，打出了我们碧波潭社团的威风！扞卫了我们的核心利益和地盘完整性！”
“霸爷威武！霸气侧漏！”
台下小妖们立刻很给面子地举起各种奇形怪状的酒杯，有的直接端着坛子猛灌，狂热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水晶穹顶。
“其次！”霸爷“啪”地一声，将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用水族特制防水草纸制成的账本拍在演讲台上，劲头十足，
“都睁大眼睛瞧瞧！这是咱们上半年的财务报表！营收额同比去年暴涨百分之五百！净利润翻了不止两番！各个业务板块，无论是黑风山军工，还是通天河物流，都特么是绩优股，牛气冲天！兄弟们，这说明什么？”
他故意停顿一下，目光扫视全场。
台下很上道地齐声高喊：“说明跟着霸爷混，有肉吃！有酒喝！有灵石赚！”
“没错！”霸爷一拍桌子，更加兴奋，
“这说明咱们的路子走对了！咱们的模式是成功的！咱们妖族，不是只能躲在深山老林里吃土，也不是只能给那些神仙大佬当坐骑当宠物！咱们也能搞事业，搞钱！咱们要站着，还把钱赚了！”
“霸爷牛逼！”
“上市！必须上市！”
台下群情激昂，气氛彻底嗨爆。
几个原本还心存疑虑、只是被迫加盟的妖王，看着账本上那实实在在的数字，此刻也彻底服气了，毕竟谁跟钱有仇啊？
跟着能搞钱的大哥，不寒碜！
霸爷志得意满，享受了片刻众星捧月的感觉，然后双手虚压，脸色一正，话锋突然转折：“但是！”
会场立刻又安静下来，所有妖都竖起耳朵。
“但是！我们不能满足于这一点点成绩！不能有点小功劳就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不能有点小成绩就飘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市场的竞争是残酷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的目标是——”
他猛地一个转身，手臂用力一挥，指向身后悬挂着的一幅巨大的西牛贺洲水域及周边地形战略地图，旁边还用发光的贝壳标注了各大势力范围和资源点，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把我们的商业模式，我们的社团旗号，推广到整个西牛贺洲！让所有还在单打独斗、受苦受穷的妖怪同胞们，都能跟着我们一起共同富裕！让那些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神仙老爷们看看，咱们妖族，不是只会嗷嗷叫的蛮子，咱们也能搞活经济，建设水下新文明！”
“好！！”
“霸爷说得对！”
台下响应如同山呼海啸，一个个眼冒绿光，仿佛看到了无数金灿灿的宝钞和广阔的地盘在向自己招手。
霸爷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熟练地划过，最终重重地一点，戳在一个标注着“白虎岭”区域的边缘。
“下一个阶段性目标，我已经给你们选好了！就是这一片——白虎岭外围区域！”
他声音铿锵有力，充满战略家的自信，
“根据前线兄弟冒死带回来的情报分析，这片区域连接东西要道，资源丰富，妖口密度适中，目前处于力量真空期！正是我们拓展势力范围、建立前进基地的理想选择！拿下那里，就等于在西牛贺洲内陆钉下一颗坚实的钉子！为我们后续的宏伟蓝图，打下坚实的基础！”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台下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抄家伙就走的妖王头目：
“兄弟们！休假结束了！躺平的日子到头了！新的搞钱征程，已经摆在眼前！告诉我，有没有信心跟着我霸爷，一起去开疆拓土，去插旗立万，去把咱们碧波潭社团的威名，响彻整个西牛贺洲？！”
“有！！”
“誓死追随霸爷！”
“抢地盘！抢资源！抢……呃，为社团事业奋斗终身！”
群妖亢奋的嚎叫声几乎要震破水晶宫。
整个碧波潭陷入了狂欢的海洋，妖气与酒气混合，弥漫着一种盲目乐观的狂热气氛。
霸爷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举起一个用整块珊瑚雕成的巨型酒杯：
“为了更广阔的钱景！为了兄弟们的未来！干杯！”
“干杯！！”
所有妖都疯了一样举杯狂饮，酒液四溅，仿佛胜利已然在握。
他们完全沉浸在这自我陶醉的扩张狂热和眼前成功的巨大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察觉，一张由天庭最高权力层亲手编织、针对佛门取经团队的巨大阴谋之网，已经如同最深沉的夜色，悄然笼罩下来。
而他们这只意外蹦跶进棋局、把水搅浑了的鲇鱼，虽然暂时风光无限，赚得盆满钵满，却也正被这更大、更恐怖的阴影所完全覆盖。
他们的扩张之路，注定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自己都看不见的荆棘和陷阱。
霸爷意气风发地在地图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而远在碗子山波月洞的奎木狼，则对着冰冷的石壁和熟睡的人质，仰头灌下又一口苦涩的烈酒。
明与暗，狂欢与绝望，高歌猛进与身陷囹圄。
命运的齿轮，在这巨大的反差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摩擦声，继续冷酷地转动着，将所有的棋子，一步步推向谁也无法预料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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