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音躺在临时铺就的柔软兽皮上,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总算平稳了一些。凤焰族特有的火灵丹药和我的生机神力双管齐下,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那跗骨之蛆般的灰败侵蚀之力,将她从彻底被吞噬的边缘拉了回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不根除源头,她的情况随时可能反复。
我收回贴在凤清音额头的左手,指尖还残留着驱散邪力时那阴冷粘稠的触感。缓缓直起身,一阵眩晕袭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连续的高强度治疗和之前战斗的消耗,几乎掏空了我这具残破身躯的最后一丝潜力。左臂断口处传来一阵阵空虚的抽痛,像是在抗议着过度使用。
目光扫过周围。
以凤翎为首的巡林队员们虽然收起了武器,言行也恢复了礼节性的恭敬,但他们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审视和疑虑,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在我的感知里。他们信的是梧桐叶的指引和凤清音副统领昏迷前的证词,而非我陌玉本人。
我理解他们的谨慎。一个来历不明、身怀异宝、力量属性复杂且身受重伤的“外人”,突然成为神树“选定”的“贵客”,这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解释的谜团。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森林里,信任是比生命泉水更珍贵的东西。
目标清晰起来——必须用他们看得懂、无法质疑的方式,进一步巩固这份脆弱的信任,让他们从“服从神树指示”转变为“相信我陌玉这个人”!
只有这样,接下来的行动才能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支持,而不是阳奉阴违的戒备。救治凤清音、探寻神树指引之地,都需要他们的全力配合。
机会在于,我“医者”的身份和刚才救治凤清音时展现的手段,已经初步证明了价值。更重要的是,这片区域本身,就是最好的舞台——无处不在的、被强行掠夺生机后留下的枯萎草木,正是我能发挥作用,也是他们最为痛心疾首的景象。
然而,想要真正“取信”,阻碍不小。
第一重,是凤焰族固有的骄傲与排外心理。 他们世代守护梧桐神树,以操控生命火焰闻名,对自身的力量体系有着根深蒂固的自信。一个外族医者,尤其还是“孱弱”的人族,想要在“生机”这个他们最擅长的领域折服他们,难度可想而知。他们可能会认为我只是运气好,或者借助了异宝(紫金石)之力。
第二重,是此地生机凋零问题的极端棘手性。 这并非自然枯萎或普通病害,而是被蒙面人那种诡异的、直接掠夺本源生机的邪法所致。其核心在于“掠夺”而非“破坏”,常规的滋养手段很可能泥牛入海,甚至可能刺激残留的邪力反扑。若我出手效果不显,反而会坐实“无能”或“可疑”的标签。
第三重,是我自身状态的严重制约。 我现在是真正的强弩之末,体内神力十不存一,精神疲惫欲死。在这种状态下施展高难度的“救枯”之术,无异于刀尖跳舞。一旦力有不逮,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伤及自身根本,暴露更多虚弱之处,引来更大的怀疑。
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表演。我必须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一击即中!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抗议,目光转向不远处一片尤其触目惊心的枯萎地带。那里原本应该是一片低矮的、散发着莹莹蓝光的“星辉草”,此刻却如同被烈焰焚烧过,只剩下焦黑干瘪的残骸,与周围尚且保留一丝绿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凤翎队长,”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诸位凤焰族的朋友,我知道诸位心中仍有疑虑。空口无凭,请允许我,用事实来说明。”
我缓步走向那片枯萎的星辉草,脚步虽然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停在枯萎地带的边缘,蹲下身,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伸出左手,悬停在离地面一尺左右的空中,缓缓闭目。
神识如同最精细的丝线,渗透进下方干裂板结的土壤,缠绕上那些早已失去生命光泽的草根。
感受……仔细感受……
不是死寂!不是空无!
在那片看似彻底的死亡之下,我“看”到了!无数细若游丝的、漆黑的、如同蛛网般的能量脉络,深深地扎根在土壤和植物残骸的每一个细微结构之中!它们像是贪婪的水蛭,依旧在缓慢而顽固地汲取着这片土地最后一丝残存的、几近于无的生机底蕴!正是这些“蛛网”,阻隔了外界生机的注入,并不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衰败气息!
找到了!根源在此!
我睁开眼,指向那片土地,语气沉凝:“此地的枯萎,并非天灾,亦非寻常病患。根源在于,有一种极其阴毒的邪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已深深扎根于此,不仅掠夺了地表草木的生机,更在持续不断地汲取地脉深处残存的活力。不拔除这些‘根须’,任何外来的滋养,都只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被其反噬。”
凤翎等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他们能感觉到此地的不对劲,却无法像我这般清晰地道出根源。我的话,无疑戳中了他们一直以来的模糊感知。
就在我准备调动力量,尝试净化这些邪力“根须”时,一直安静待在我怀中的梧桐叶,再次传来了异动!
它没有散发强光,而是传递出一股无比精纯、无比凝聚的、带着安抚和滋养意味的生命气息,悄然汇入我近乎干涸的经脉!这股气息与我的医道神力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接近生命本源,仿佛来自母神的直接馈赠!
是梧桐神树!它在帮我!它感应到了我的意图和困境,主动分出了一丝本源力量助我!
这股力量的注入,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抚平了我经脉的灼痛,让我疲惫欲死的精神为之一振!虽然总量不多,但其质极高,带着一种无上的权威和治愈力!
这意外的援助,让我信心大增!
我不再犹豫。
左手掌心向下,悬于那片枯萎的星辉草上空。这一次,我没有调用自己那微弱的神力,而是全力引导着梧桐叶馈赠的那股精纯生命气息,混合着我医道神识中对“生”的理解与渴望,缓缓向下灌注!
不再是蛮横的冲击,而是如同春雨润物,细腻、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渗透力!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柔和的碧绿色光晕,混合着淡淡的金红色星点,自我的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温暖的泉水,轻柔地覆盖了大约一尺见方的枯萎土地。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死死缠绕在土壤和草根中的漆黑“蛛网”,在接触到这蕴含着梧桐神树本源气息的碧绿光晕时,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迅速变得黯淡、分解、最终化为虚无!
阻碍一去,生命的力量终于得以重新灌注!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一片原本焦黑死寂的土地,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死黑转为灰褐,再泛起一丝淡淡的土黄生机!更令人震惊的是,几株已经完全碳化的星辉草根茎,顶端竟然挣扎着、极其缓慢地,冒出了一丁点、比米粒还要细小的、颤巍巍的嫩绿色芽尖!
虽然只是芽尖,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它们确确实实地出现了!在这片被死亡统治的土地上,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火种!
“活了!星辉草……活过来了!”一个年轻的巡林使者忍不住惊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难以置信。
其他队员也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点微小的绿意,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神迹。他们尝试过用族内秘法滋养,却收效甚微,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机不断流逝。而眼前这个断臂的“外人”,竟然真的让彻底枯萎的灵植重新萌发了生机!
凤翎队长更是浑身一震,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审视和疑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撼、敬畏、以及……无比炽热的希望!
她比手下这些年轻人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救活”几棵草那么简单!这证明了我拥有着能够直接对抗并净化那种诡异邪力、并真正唤醒生机的能力!这种能力,对于目前饱受侵蚀之苦的林生界,对于危在旦夕的梧桐神树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这一次,她的躬身几乎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前所未有的恭敬:
“陌玉先生!神术通天!凤翎……心服口服!先前多有冒犯,凤焰族第七巡林小队,此后愿听先生差遣,万死不辞!”
她身后的所有巡林队员,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异口同声:
“愿听先生差遣!”
我缓缓收回手掌,掌心那碧绿光晕和金红星点渐渐散去。那几点嫩绿的芽尖在微风中轻轻颤抖,虽然渺小,却象征着无穷的希望。
体内那股由梧桐叶馈赠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更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我几乎站立不稳。但看着眼前这些眼神炽热、彻底归心的凤焰族战士,看着脚下那象征着重生的嫩绿,一股暖流和强大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信任,终于在这一刻,牢牢建立。
我伸手虚扶了一下凤翎:“凤翎队长请起,诸位请起。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辈医者应为。如今林生界蒙难,神树危急,我们需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我看向怀中光芒已恢复平静、却依旧温热的梧桐叶,又看向森林深处神树指引的方向。
“清音副统领需要静养,但我们不能停留太久。”我沉声道,“请安排两位队员护送清音副统领返回最近的安全据点疗伤。其余人,随我继续前进!”
“是!陌玉先生!”凤翎毫不犹豫地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我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几点在死寂中倔强生长的绿色。
希望已经播下。
接下来,该去斩断那散布死亡的根源了。
队伍很快整顿完毕,带着坚定的信念和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踏上了征途。这一次,队伍的气氛截然不同,充满了凝聚力与目标感。
而我,在这群凤焰族战士无声的拥护下,感觉自己背负的,不再仅仅是自己的使命,还有了整个林生界的一份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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