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外的死寂,被妇人劫后余生的大哭撕开。那哭声撕心裂肺,却充满了活着的劲头,和之前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成了鲜明对比。
她怀里的孩子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好像只是做了场噩梦,现在正沉沉睡去。那些吓人的黑色纹路、扭曲的抽搐、可怕的嗬嗬声,全都没了。
只有地上留下的一点焦黑痕迹和空气里还没散干净的、混合着甜腥和焦糊的怪味,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黎鹤却好像听不见那哭声。
他整个人还陷在刚才那场超出想象的视觉冲击和手里老旧手机的冰凉触感里。屏幕早就暗了,那短暂定格的金色虚影,模糊却威严——像烧红的烙铁,不仅烫在视网膜上,还顺着视神经往脑子里钻,连太阳穴都跟着发涨,闭上眼睛全是那顶天立地的光。
远超凡人肉眼所能见。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疯狂重复,撞着他二十年来建立起的、基于现代科学的世界观,把它撞得裂缝四起。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有些发直地看向茅屋门口。
沈傩静静站在那里,已经摘下了那枚古旧的木制面具。金色的眼睛依旧冰冷,脸上看不出半点波动,好像刚才那场引动天地之力、驱散邪祟的惊世之舞,对祂来说不过是随手弹掉了一点灰。
但黎鹤敏锐地察觉到,沈傩周身的金光比之前暗了些——金甲上的光屑慢慢淡下去,连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像之前稳得纹丝不动,透出点藏不住的消耗感。
就在这时,那抱着孩子的妇人猛地止住了哭声。她像是终于从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放下孩子,那孩子咂咂嘴,依然睡得很香,然后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朝着沈傩的方向,不顾地上泥泞,“咚”地一声重重磕下头去!
“神仙!谢谢神仙!谢谢您救了我的娃!谢谢您!”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地,声音因为激动和哭喊嘶哑得厉害,身体因为后怕和感激抖个不停,“您是傩神爷显灵!一定是傩神爷显灵了!谢谢您!谢谢您!”
她反复磕着头,额头撞在泥地上,‘咚、咚’的闷响混着湿泥声——不一会儿额头就红了一片,泥水里还渗着点血丝,却不管不顾,磕得肩膀都在抖,话混着哭腔说不清楚,只反复念着‘谢谢神仙’。
黎鹤站在一边,看着妇人那卑微到泥土里、却又充满最朴实真挚的感激,看着地上那个安然入睡、逃过死劫的孩子,再看向静立不语、承受着这跪拜却仿佛天经地义的沈傩……
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撞上来,胸口发闷,眼眶还莫名发热——手机被砸的委屈、对沈傩的不服、对‘老古董’的轻视,全被妇人的哭声和孩子匀净的呼吸压下去了,连之前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了。那堵垒了二十年的‘常识高墙’,被这鲜活的生命撞出裂缝,跟着‘轰’地塌了。
手机被蛮横捏碎的愤怒,似乎还在指尖留着幻痛。
祠堂里关于“老古董”和“没用”的激烈争吵,还在耳边响。
年轻人对山外世界的向往和对传统的轻视,还在眼前晃。
花国申遗宣传页上那扎眼的logo和篡改的谎言,还清清楚楚。
这一切,在此刻妇人绝望后又狂喜的哭喊声中,在孩子平稳的呼吸声里,在那或许只有手机镜头才能捕捉到的、顶天立地的傩神虚影面前……
忽然间,变得轻飘飘的,有点可笑。
他之前纠结的‘手机该不该拍’‘傩舞有没有用’‘山外好还是族里好’,在孩子平稳的呼吸面前,在金光驱散黑雾的真实里,突然变得像纸糊的——风一吹就破,连争辩的意义都没了。
沈傩垂下眼睛,看了一眼磕头不止的妇人,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似乎少了点之前的冰冷刺骨:“邪气已除,好生照看。”
说完,祂不再停留,转身,目光扫过黎鹤和他手里那部老旧的手机,并没多说,就朝村外走去。玄色袍袖拂过沉寂的空气,留下身后一个感恩戴德的家庭和一村依然陷在邪异寂静中的可怕噩梦。
黎鹤没有立刻跟上。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看着那部屏幕漆黑的备用手机。
然后,他慢慢抬手,指尖蹭过手机边缘的旧划痕——那是之前摔在石头上留下的。然后极其郑重地,指尖捏着手机边缘按进麂皮小包——特意把屏幕朝里贴紧胸口,手指绕着袋口绳子缠了两圈,再用力拉紧,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护着块碰不得的宝贝。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对母子,妇人正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和泪光。
这一刻,没有申遗,没有争论,没有手机和传统的对立。
只有生,和死。
只有……被守护下来的生命。
他深吸了口气,空气里还飘着焦糊味,却混着孩子身上淡淡的奶味,那是活下来的味道。转身时,他下意识挺了挺腰,迈开脚步,踩在泥地上没再发虚,朝着沈傩的方向快步追去——每一步都踩得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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