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走回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时,心里头的滋味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身上累还是累,酸得慌,但心里头那股亮堂劲儿、通透劲儿,把那些酸痛都压下去了。他没点油灯,就着窗户外漏进来的这点月光,摸黑走到墙角那个装旧东西的木箱跟前。
他不用看也摸得准——手指直接探到箱底,触到那片冰凉又老气的木头。
是那面傩面具。就是之前他主持仪式时,因为心不在焉滴了血,没成想把沈傩给叫醒的那面老祖宗传下来的傩面。
他把面具捧出来。月光底下,面具上刻的老纹路看着更深、更藏着事儿,那俩空眼窝好像正瞅着他。
以前他总觉得这面具沉得慌、压得人喘不过气,代表着他不想扛的责任,还有那些老掉牙的规矩。就连那次出了意外后,他对这面具都有点怵,甚至怨过它。
可这会儿,指尖蹭过冰凉的木纹——指腹摸到面具下巴处的小裂痕,老艺人说过,是五十年前护族时被邪祟撞的,用松胶补过,胶痕还糙;
还有眼窝边缘的磨痕,是一代代族人戴它起舞时,颧骨蹭出来的,糙得发暖;温润劲儿里混着点淡香,像把先人的手温、香火的暖,都攒在这木头里了,心里头涌上来的,反倒是种从没见过的踏实,还有点……亲。
这不是块死木头,更不是个惹麻烦的祸根。它是个念想,是个能装东西的壳子——
装着刚才他在空地上想明白的那些事儿:那份不回头的狠劲,那份敢扛事的胆气,还有传了上千年的、要护住族人的心思。
他没多琢磨,慢慢把面具往脸上扣。
视线一下子缩到眼孔里,外头的声音变远了、模糊了,自己的喘气声在面具里显得又沉又清楚。浑身裹着股怪乎乎的劲儿,像是跟外头那些乱糟糟的事儿暂时隔离开了。
但这次,他没觉得闷得慌,也没想着扒下来。
就在这安安静静、只能顾着自己的劲儿里,白天打架的样子、沈傩跳傩舞的姿势、老艺人们说的话,都变得清楚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在这小屋里,又慢慢摆出“立心之傩”的起手动作。
动作还是生涩,可不再飘着了。抬臂做‘捧’式时,胳膊上练舞磨出的旧伤还酸,却刻意把指节绷直,不是硬撑,是想起白天推人时‘怕刮伤他’的劲,这‘捧’就有了实分量;
踏步‘碾’地时,脚底板蹭过地上的草屑,能觉出地面的硬,重心往下压时,腰腹的劲比白天稳!疼着的地方记着劲,心里的‘护人’念头牵着动作,就不飘了,去想那种“心里怎么想,身子就怎么动”的劲儿。
没人看,没人说好不好,就只有月光,还有面具底下他自己越来越稳的喘气声。
他不琢磨能不能引着灵力,能不能拿到力气了。就只是实打实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像是用身子重新描一遍、记牢刚才想明白的理儿,把它刻到骨头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肌肉酸得实在扛不住了,他才慢慢停下来,把面具摘了。
凉飕飕的空气吹到发热的脸上,他反倒觉得浑身松快,跟办完了件要紧的事似的。
他把面具轻手轻脚放在床边,一伸手就能碰到——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手就塞回箱底。
躺到床上,他瞅着窗外稀稀拉拉的星星,心思却飞远了。想起围着篝火抱怨的粗嗓门青年——他磨出血泡的手、踹过的空粮袋,怕的不是练傩舞,是怕磨破了手也护不住娃;
想起攥过山薯的族人,他藏在怀里的干饼、抖着的柴刀,慌的不是邪祟,是慌没粮了咋让躲窖里的娃不啃苦盐;
他们跟以前的自己一样,不是软,是没看见‘傩舞能帮着护娃、护粮’的盼头,不知道干这些事儿有啥用。
沈傩的法子是护着人、跟邪祟干,她的战场在那些怪物跟前。老艺人的法子是守着本事、教给后人,他的战场在那些老技艺里头。
那他呢?
作为少族长,作为连着老祖宗传下来的神、还有眼下慌里慌张的族人的人,他的战场在哪儿?
说不定,不只是跟在沈傩旁边挥青铜钺。
说不定不用讲大道理——可以像老艺人教他刻木头那样,教他们把‘捧’式想成护着刚煮好的热汤,把‘碾’步想成踩实晒粮的场院;甚至可以拿手机录下来,让他们看看自己跳时指尖那点暖,这些都是他们天天干的活,咋会不懂?
它的力气,不是神赏的,是你真的动起来、干起来才有的。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他心里头慢慢冒了头。
他得让他们“看明白”。不用沈傩那种让人吓一跳的法子,要用他们能懂、能摸着的法子。
揣着这个念头,黎鹤沉沉睡了过去。这次,他梦里没有乱糟糟的打架,也没有冷冰冰的骂声,倒是梦见族人们围着篝火,眼里重新亮起来——就跟他今夜心里头的光一个样。
床边的傩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淡影——刚才被他戴过的地方还留着点体温,不像刚摸时那么凉;眼窝对着窗户,好像也在瞅着外头的星星,瞅着他心里冒头的小芽儿;面具下巴的补痕蹭着床单,像在轻轻碰他的手,跟说‘你想的,先人们都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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