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从傩神祠深处走出来时,夜色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与傩神骨沟通的挫败感还在啃噬着他,那阵恐怖的精神喧嚣余威未散,太阳穴突突地跳,脚下有些发飘。
直到祠堂外的冷风迎面一吹,他才觉得清醒了点,可心口那块阴云,却沉甸甸地压着,挪不开。
聚居地里灯火稀疏,大部分族人早已歇下,为可能到来的恶战积攒力气。只有巡夜的守傩队员举着火把,身影在明暗交界处晃动,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反而衬得四周一片死沉,像暴雨前那种闷得人喘不过气的宁静。
他下意识朝议事棚走。那儿还亮着油灯,苍伯和几个核心队员应该还在处理后续、布置防务。或许找点具体事忙起来,能暂时压住心里那份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和对前路的茫然。
刚靠近棚子,就听见里面传来苍伯压着怒火的低吼:“……简直骑到头上来了!他们怎么敢?!”
黎鹤心头一紧,快步掀开帘子。
棚内气氛压得人难受。油灯下,苍伯脸色铁青,手里死死攥着一张材质特别的、近乎半透明的薄绢,指节因为用力捏得发白。旁边的阿雅和石磊也一样,满脸愤慨和忧色。
“出什么事了?”黎鹤问。
“少族长!”阿雅抬头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依靠,立刻指着那张薄绢,“刚巡查边界灵纹时,在东南角第三处感应石下发现的!是祖明执事留的!”
黎鹤心猛地一跳。祖明!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接收到祖明的消息了。每一次联络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每一次信息都关乎存亡。
他接过薄绢。触手微凉,不是普通料子,是巫族过去用来紧急传讯、经过特殊药水泡制的“隐语绢”,得用特定灵力频率激发才能显影。
黎鹤指尖凝灵力时,指腹蹭过绢边毛茬,掌心旧伤,被蹭得发疼,手控制不住地颤:这隐语绢得用巫族嫡系灵力激发,万一他灵力不稳显不出字,祖明的心血就白费了。
他屏住呼吸,连太阳穴的跳疼都压下去,按古法拂过绢面时,指尖的朱砂印记亮了点,像在帮他稳住灵力。
‘听证流程已定’几个字刚显影,他心脏猛地沉到肚子里,指尖灵力差点崩散,赶紧咬住下唇,尝到点血腥味才稳住,就怕错过祖明的每一个字。
淡淡的灵光流转,一行行细密如蚁、却清晰无比的花国文字,为了隐蔽,祖明始终用花国文字,如同水印般缓缓浮现。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扎心:
【听证流程已定。三日后首次陈述,对方占双倍时长。评审团七人,四人已确认与花国利益捆绑,被提前‘疏通’。】
【对方准备的‘古籍’、‘传承谱系’、‘人证’全套伪证已完成校验,表面逻辑无懈可击,足以在规则内构成‘完美证据链’。】
【我方依据的传统举证方式(古籍、口述史)已被提前定性为‘次要参考’,效力等级压至最低。】
【最终手段:‘幽先生’将出席,必要时以‘学术权威’身份做最终背书,其精神影响力足以干扰常人判断。】
【建议:勿再指望规则内驳斥。若无法在听证现场制造‘规则外’的颠覆性冲击,必败。】
【此为我所能及最后情报。渠道恐已暴露,此后难再传讯。万事小心。】
信息到此断绝。最后的落款,只有一个极简的、用花国文字写的代号“m”,那是祖明和黎鹤约定的暗记。
黎鹤指尖冰凉,那张轻飘飘的薄绢此刻却沉得压手。
“‘双倍时长’,花国把陈述拆成‘起源+传承’两段,各30分钟,巫族却只有30分钟,还得包含问答;
‘四人捆绑’,评审团里的考古学家、民俗学家全收了花国的‘研究经费’,祖明在绢上标了他们的名字缩写,和之前截获的财务流水能对上;
‘伪证校验’,他们伪造的‘花神祭古籍’,连纸浆年份都用化学手段仿了,表面逻辑比真的还真;
‘传统举证压级’,评审规则里写‘口述史需3名以上非巫族证人背书’,可愿意作证的老学者早被花国软禁了!
最狠的是‘幽先生出席’,他的精神影响力能让评审团集体走神,之前有个学术会议,他一句话就改了3个项目的判定结果……这哪是不利,是花国把刀架在咱脖子上,还逼咱说‘谢谢’!
一个从规则到执行者都彻底倒向花国的绝杀之局!他们打一开始,就没想给巫族任何在台面上公平较量的机会。
“规则外的颠覆性冲击……”黎鹤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除了强行激发傩神骨里那千年声纹,在听证会上弄出点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震撼人心的动静,还有什么能算是“规则外的颠覆性冲击”?
祖明这最后的消息,像块巨石,彻底砸碎了他心底仅存的那点侥幸。
苍伯一拳捶在木桌上,桌角放着他画了三晚的防务图,烟斗滚到图上,烟丝撒在‘听证会路线’那栏,黑糊糊一片。
他的指节磕在桌角的旧伤,疼得发麻,却越捶越狠,桌面的木纹震得掉渣,连挂在墙上的傩鼓都跟着晃:“这哪是申遗?是明抢!咱巫族的傩,凭啥要他们定规矩?”
他弯腰捡烟斗时,看见烟锅上的‘护族’刻字,眼圈突然红了,声音发颤:“祖明在里头拼死传消息,咱不能让他白死啊……”
说话时,他喉结滚了滚,唾沫星子溅在桌角的防务图上,那是他画了三晚的稿子。
石磊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掌心还留着扛设备的茧子,他盯着薄绢上‘幽先生’三个字,牙咬得咯吱响:“游光亲自下场,咱去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阿雅脸色发白,手不自觉摸向口袋里的平板,指尖蹭过屏幕上的‘干扰成功’绿灯印记,声音发颤:“少族长……听证会现场全是花国的监控,咱连灵纹都没法用,怎么掀台子啊?’”
她越说越急,指甲抠进平板壳,壳上的傩纹贴纸都被抠得起边。
去?怎么去?在一个规则由对方定、裁判是对方人的台上,他们握着的“真实”,反而成了最苍白、最可笑的东西。
黎鹤死死攥着薄绢,指节绷得没了血色。绢布冰凉的触感和心里翻腾的怒火割裂着。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苍伯愤懑的脸、石磊不甘的眼、阿雅忧切的神情。他想起沈傩关于“心意”的诘问,想起傩神骨内那片恐怖的喧嚣之海,想起祖明赌上性命送来的这最后警讯。
所有的退路,好像都被堵死了。
“去。”
黎鹤的嗓子沙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后,孤注一掷的硬气。
“为什么还要去?”石磊忍不住追问。
“因为这是唯一的战场。”黎鹤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像磨过的刀,“祖明说得对,规则内的仗,我们已经输了。但我们去,从来不是为了在他们的规矩里赢他们。”
他拿起那张薄绢,盯着最后那行字。
黎鹤攥绢布的手猛地收紧,绢边硌到掌心旧伤,疼得他指节发白,却越攥越紧,把绢布捏出褶子。
他想起傩神骨里先民对抗洪水的呐喊,想起沈傩说‘心意是火种’,声音虽哑,却硬得像块铁:“他们定规矩,是想让咱认怂;游光下场,是怕咱掀桌子。可咱巫族的傩,从来不是在别人的规矩里跳的!”
他把薄绢按在胸口,贴着发烫的玉佩,“祖明赌命传消息,不是让咱逃的,是让咱去告诉全世界——真的傩,砸得破他们的假规矩!”
棚里的油灯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握刀的战士。
棚外,夜枭发出一声尖厉的啼叫,划破死沉的夜幕。而那张轻薄的绢帛,此刻却重得像命运拍下的最后通牒,冰冷地烙在黎鹤掌心,预示着一场从一开始就极度不公、注定血雨腥风的远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傩神令:千傩觉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