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只持续了心跳的间隙。
随即,是劫后余生带着茫然的喘息。苍伯缓缓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泪,捡起地上的旧鼓槌,用袖口擦去上面的血泥,朝着黎鹤的方向,重重敲了一下鼓面,‘咚’的声响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唤醒所有人的信念。
年轻队员们相互搀扶着站直,一名队员摸了摸腰间阿雅刻的小傩面,将另一名队员掉落的桃木剑捡起来,递到他手中;远处的老妇抱着孩子,指着晨光中的黎鹤,轻声唱起《护族谣》,那稚嫩的童声混着苍老的唱腔,渐渐蔓延开来,成了这片残破土地上最动人的传承之声。
可傩神大人呢?
一种比绝望更沉重的失落,压在每个人心头。苍伯踉跄几步,望着天空,老泪纵横,最终无力跪倒,发出压抑的呜咽,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泥土,那泥土里还混着褚老他们牺牲时溅落的血痂。三位老友走了,如今,连信仰的神只也……
黎鹤仍立在傩神祠前,“镇族傩”的起手式仿佛将他铸成了石像。傩面具隔绝了外界,却挡不住内心翻涌的空洞与痛楚。神念的连接彻底断了,怀中的傩神骨冰冷沉寂,裂痕刺目。沈傩的存在,确如风中残烛,熄灭了。
就在悲怆要将他彻底淹没时——
一点微弱如萤火的金色光屑,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汇聚。
黎鹤猛地抬头。
那光屑淡薄得随时会散,却顽强地凝成一道极模糊、近乎透明的人形轮廓——正是沈傩的模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如同水中的倒影,轮廓边缘的金尘轻轻晃动,竟与黎鹤胸口傩神骨的裂痕隐隐呼应。
是神魂彻底消散前,最后一丝执念吗?
“沈傩……大人?”黎鹤声音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他不敢动,生怕一丝气息就会吹散这最后的幻影,掌心的冷汗顺着傩神骨的裂痕缓缓滑落。
那模糊的金色虚影微微一动,似在“望”着黎鹤。没有声音,但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如溪流般淌入黎鹤心间,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不必悲。此乃宿命,亦是……最好的终局。】
黎鹤心头一紧:“可是……”
【看。】沈傩的意念轻轻拂过,带着指引——不是看祂这即将消散的残影,而是让他“看”向四周,虚影抬起“手”,指尖虚点,金屑随之一道划过,像在为他拨开眼前的迷雾。
黎鹤的感知不由自主地随之延伸。
他“看见”跪地痛哭的苍伯,那哭声里没有自怜,只有对师长与神明最深的敬爱与追随,苍伯攥着的泥土中,竟有一颗细小的草芽,顶着血痂探出头来。
他“看见”相互搀扶、满身伤痕的守傩队员,他们眼底有疲惫,有哀恸,却更多了一种历经生死后愈发坚定的光。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向黎鹤,落向傩神祠,那里有他们以命相护的根脉,一名年轻队员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小傩面,将它攥得更紧,仿佛那是支撑自己的全部力量。
他“看见”更远处,庇护所中幸存的老幼妇孺,正小心翼翼地走出,默默收拾残垣。他们眼中惊惧未褪,却已燃起对明日微弱的期盼,一位老妇抱着年幼的孩子,指着黎鹤的方向,轻声说着什么,孩子懵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抓着一片傩面碎片。
他甚至仿佛“看见”那三位已然消散的老艺人——褚老他们并非抱憾而去,他们的念想已融入天地,化作守护的轻风,拂过残破的经幡;化作泥土中悄然萌发的生机,顶开焦土。那“巫族不灭,传承不断”的信念并未消逝,只是沉入大地,静待破土重生。
【他们信了。】
沈傩最后的意念传来,异常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虚影微微颔首,金屑随之洒落,落在黎鹤的傩面具上,留下点点温暖的光斑。
【褚老头他们……信了牺牲值得。】
【这些孩子……信了血没有白流。】
【这片土地……信了黑暗终尽,曙光必至。】
【他们的信念,便是对我……最好的祭奠,亦是对‘傩’最坚实的承续。】
黎鹤豁然明了。
沈傩所说的“他们信了”,不单指老艺人信他能守护族群,更是所有族人历经浩劫却不弃希望,依然信未来可期,信传承可贵!这份淬炼过的集体信念,便是对沈傩千年守护与最终牺牲最有力的回应!
神只会逝去,但神所象征的守护与传承之魂,只要还有人信,还有人愿为之坚守,便永不湮灭!
【你,也信了。不是吗?】
沈傩的幻影愈淡,模糊的轮廓渐化作点点金尘,向上飘升,如逆飞的星火,其中几粒金尘掠过黎鹤的脸颊,带着类似阳光的暖意,仿佛是最后的告别。
黎鹤深吸一口气,面具下的泪水再次涌出,不再纯是悲伤,更含着顿悟、责任与磐石般的坚定。他重重点头,尽管沈傩或许已“看”不见,指腹轻轻蹭过胸前傩神骨的裂痕,像是在回应那份跨越生死的嘱托。
“我信。”他轻声道,如同立誓,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寂静的圣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很好……】
最后一丝意念,如叹息般随风散去。
沈傩最后的金尘融进晨辉时,天地间响起一声极轻的傩鼓,那鼓音与褚老他们牺牲时的节奏完美重合,像是一场跨越生死的告别。金尘掠过残破的经幡,经幡竟微微飘动,上面的傩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落在苍伯攥着的泥土上,那颗顶着血痂的草芽猛地拔高半寸,绿意盎然。融入的瞬间,黎鹤胸前的傩神骨裂痕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金光,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传承已托’的暖意,与晨辉交织成一道柔和的光带,笼罩住整片圣地。
黎鹤静立原地,许久未动。黎鹤抬手轻触傩面具,指尖的金尘余温混着泪痕,顺着面具纹路缓缓滑落;抚上胸前傩神骨时,指腹的血痕正好嵌进裂痕,与沈傩最后那点金尘的暖意交织。
他从怀中摸出祖明的U盘,‘m’暗记上的血痂早已干涸,却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像是在为这声誓言作证,‘我信’二字出口时,脚下的守傩阵基石突然微微震颤,青石板上的傩纹被晨光点亮,与他胸口的血纹傩印形成呼应,仿佛整片土地都在回应他的承诺。
东方,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圣地上,也照亮了黎鹤残破却挺立的身影。阳光穿过傩面具的眼孔,映在他坚定的眼眸中,漾起金色的涟漪。
他信了。
而他的路,才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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