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了彼此心意的归途,似乎连风景都变得格外不同。山峦更加青翠,流水更加欢快,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甜意。萧逐渊依旧沉稳寡言,但眉宇间那常年不化的冰霜,却在不经意间消融了许多,偶尔看向时若的目光,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与柔和。时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她依旧沉静,但那份沉静中多了几分安然与笃定,仿佛找到了心灵的锚点。
两人之间并未有太多亲密的举动,最多的也不过是并肩骑行时衣袂的偶尔相触,或是商讨事务时目光的短暂交汇。然而,那种无形的默契与流淌的情愫,却如同春日里悄然滋长的藤蔓,无声地缠绕在彼此周围,连最迟钝的士兵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氛围。青穗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时珩则变得更加沉默,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协助处理军务和整理“青蚨”罪证上,仿佛只有忙碌才能压下心中那丝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月余后,巍峨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压压的城墙,高耸的箭楼,熟悉的繁华与肃杀气息扑面而来。与离开时那种背负着沉重使命、前途未卜的心情不同,此次归来,队伍中洋溢着的是胜利者的荣耀与归家的迫切。
距离京城尚有十里,早有朝廷派出的仪仗与官员在此等候。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盛大的凯旋仪式,彰显着朝廷对此次南征大捷的重视。萧逐渊翻身下马,接过内侍监捧上的御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武将特有的豪迈与沉稳。他代表全军,接受了皇帝的嘉奖与犒劳。
时若坐在马车内,透过纱帘看着外面盛大而喧闹的场面。这与南疆的质朴与生死搏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微微有些不适。她看到萧逐渊在人群中应对自如,那份属于权臣的威仪与气度,让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她所选择的男人,身处的是怎样一个权力中心。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悄然爬上心头,但当她看到萧逐渊偶尔投向马车方向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时,那丝紧张又缓缓散去。既然选择了,便无惧风雨。
凯旋队伍在无数京城百姓的围观与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进入城门,直抵皇城。
金銮殿上,景帝端坐龙椅,面容威严,目光扫过殿中跪伏的南征将士,最终落在为首的萧逐渊身上。
“爱卿平身。”景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南疆一战,爱卿披坚执锐,荡平叛逆,铲除毒瘤,扬我国威,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萧逐渊声音朗朗,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一番例行的封赏与褒奖后,景帝话锋微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殿外:“朕听闻,此次南征,时相之女时若,亦随军效力,以其高超医术,救治伤员,辨识毒物,于稳定军心、破解‘青蚨’阴谋,居功至伟,可是属实?”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不少官员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时文修。时文修心中亦是波澜起伏,既有为女儿感到骄傲,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这个女儿,终究是走到了连他都无法完全掌控的高度。
萧逐渊神色不变,躬身道:“回陛下,时若姑娘医术精湛,仁心仁术,于军中救治伤患无数,更屡次识破‘青蚨’毒计,于邕州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阻止剧毒蔓延,保全数十万军民,功不可没!臣,恳请陛下对其功绩,予以褒奖!”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将时若的功劳清晰地摆在明面之上。
景帝沉吟片刻,道:“既有大功于国,自当封赏。传朕旨意,册封时若为‘安乐县主’,赐金帛田宅,以示嘉奖!”
县主!虽非实权爵位,但亦是极高的荣誉,尤其对于一位臣子之女而言,更是莫大的恩宠!这道旨意,无疑是将时若的地位,再次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臣代小女,谢陛下隆恩!”时文修和萧逐渊同时躬身谢恩。时文修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此封号,女儿的未来便更多了一层保障。而萧逐渊心中则是一动,皇帝此举,意味深长。
退朝之后,萧逐渊与时文修一同走出大殿。
“逐渊,”时文修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沉稳威严的年轻人,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与郑重,“小女……此番多亏你照拂了。”
“时相言重了。”萧逐渊态度恭敬,“是时若自身能力出众,意志坚韧,方能立此奇功。”他顿了顿,看向时文修,语气坦然却坚定,“时相,在下有意,向陛下请旨,求娶时若为妻,还望时相成全。”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萧逐渊如此直接地提出,时文修心中仍是震动不已。他看着萧逐渊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睛,知道这绝非一时冲动。他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只要若儿她……愿意。”经历了这么多,他也看清了,这个女儿,早已不是他能随意安排的了。而萧逐渊,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时相!”萧逐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郑重行礼。
然而,京城的暗流,从来不会因为一场胜利而平息。
时若受封“安乐县主”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羡慕、嫉妒、审视、算计……各种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这个原本就备受争议的相府千金身上。
辅国公府与相府的联姻风声,也不知从何处悄然泄露,更是激起了千层浪。
一些原本就与永王案有所牵连、担心被清算的势力,开始暗中串联,试图寻找新的靠山或制造事端。而一些清流官员,则对时若一个女子获得如此殊荣,以及可能与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联姻,表示出隐晦的担忧与非议。后宫之中,那些有皇子、心思各异的妃嫔,亦对此事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时若回到修缮一新的静心苑,尚未从长途跋涉的疲惫中完全恢复,便已感受到了这无声无息包围过来的暗涌。前来道贺的、探听虚实的、甚至不乏暗中挑衅的访客,络绎不绝。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着这些虚伪的客套与试探,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厌倦。这与她向往的清静行医、探寻真相的生活,相去甚远。
萧逐渊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皇帝的封赏与默许,既是荣耀,也是将他与时若推到了风口浪尖。朝中各方势力的试探,军务的繁忙,以及对“青蚨”幕后黑手“烛龙”的追查,都让他分身乏术。但他始终记得对时若的承诺,在忙碌之余,总会派人送来关怀,或是亲自抽空前来探望,哪怕只是匆匆一面,说上几句话,也能让时若感受到那份不变的支撑。
这日,时若正在翻阅从南疆带回的、关于“青蚨”和“烛龙”的零星资料,试图寻找更多线索,安禾进来禀报,说是昭阳公主递了帖子,邀请她三日后入宫参加赏花宴。
昭阳公主?永王的胞妹?
时若拿着那张制作精美的帖子,指尖微微发凉。她知道,这绝不会是一场简单的赏花宴。京城的另一场战争,在她回京的那一刻,便已经悄然开始了。而她,已无法,也无意再置身事外。她轻轻放下帖子,目光变得坚定而清明。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是宫闱倾轧,还是朝堂风波,她都将与那个男人,一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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