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村的晨光里，还飘着苏家昨夜庆祝的余温——烟囱里早早升起炊烟，夹杂着鸡肉的香气，偶尔传来赵秀兰爽朗的笑声，那是给来道贺的邻居添茶水时的声响。可村西头的张家，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苍蝇嗡嗡的飞声，连鸡都不敢放声啼叫。
张桂香蹲在灶台前，手里攥着烧火棍，却半天没往灶膛里添一根柴。锅里的玉米粥早已凉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又冷又硬。她时不时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满是焦灼——李伟去公社看榜，这都快晌午了，还没回来。
李娟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却一针没动。她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既盼着大哥能考上，让家里扬眉吐气，又怕他考不上，回来又要拿她撒气。昨天苏家的热闹她看在眼里，苏念桃被全村人围着夸赞的模样，像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又嫉妒又难受。
“哐当——”
一声刺耳的踹门声打破了死寂。张桂香吓得一哆嗦，烧火棍掉在地上；李娟也猛地站起身，看向院门口。
李伟回来了。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黄的的确良衬衫，扣子崩开了两颗，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阴鸷和戾气，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他一进门，就把手里的空布包狠狠摔在地上，布包滚了几圈，露出里面皱巴巴的准考证，被踩得满是泥印。
“考……考得咋样？”张桂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声音都在发颤。
李伟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他径直冲进屋里，抄起桌上的粗瓷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碗片四溅，碎成了好几瓣。
“没用！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他嘶吼着，又抓起板凳，狠狠砸向水缸，水缸被砸出一个豁口，水“哗哗”地流了出来，很快就漫湿了地面。
张桂香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拉住他：“伟伟，你干啥呀？有话好好说，别摔东西啊！”
“好好说？”李伟猛地甩开她的手，张桂香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在湿地上。“说啥？说我没考上？说苏念桃那个贱人考了公社第一？说我就是个废物？”
这话像一记闷雷，炸得张桂香和李娟都愣在原地。没考上……果然没考上。
张桂香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抱住李伟的腿，哭着说：“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咱再考一年，明年肯定能考上！你这么能干，肯定能行的！”
“再考一年？”李伟一脚踹开她，眼神狰狞，“考个屁！我能考上才怪！都怪你！”他指着张桂香的鼻子，唾沫星子飞溅，“都是你没伺候好我！我复习的时候，你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出来，天天就是粗粮咸菜，我哪有心思看书？还有，我让你去跟苏念桃说说，让她帮我补补课，你去了吗？你就知道在家哭哭啼啼，一点用都没有！”
张桂香被他骂得缩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我去了……我去了好几次，可苏念桃不理我啊，她只顾着自己复习……”
“她不理你，你就不会硬拉着她？”李伟怒吼道，“你就是窝囊废！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能干啥？”
他骂够了张桂香，又把矛头指向李娟。李娟吓得往后退了退，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还有你！”李伟几步冲到她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李娟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火辣辣地疼，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让你盯着苏念桃，别让她整天复习，别让她考得比我好，你怎么干的？”李伟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门框上撞，“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跟苏念桃一伙的？看着她考上大学，你很高兴是不是？”
“我没有！我没有！”李娟疼得直哭，拼命挣扎着，“我去拦过她，我跟她吵架了，可她根本不怕我，还有陆沉渊帮着她……”
“陆沉渊！又是陆沉渊！”提到这个名字，李伟更是妒火中烧，他松开李娟，一脚踹在门框上，“那个瘸子！肯定是他给苏念桃偷偷补课，肯定是他搞的鬼！不然苏念桃怎么能考那么好？我怎么会落榜？”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骂着，一会儿骂张桂香窝囊，一会儿骂李娟没用，一会儿骂苏念桃狠心，一会儿骂陆沉渊多管闲事，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别人身上，唯独不反思自己——高考前他整天东游西逛，要么去赌钱，要么去调戏村里的姑娘，根本没好好复习过一天。
张桂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去收拾地上的碎碗片，不小心被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手指，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疼得吸了口气，却不敢作声，只是偷偷地抹眼泪。
李娟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心里又委屈又怨恨。她觉得大哥太过分了，自己考不上大学，凭什么打她、骂她？她也去帮他找过苏念桃的麻烦，可苏念桃根本不怕她，她有什么办法？
院子里的水越流越多，漫到了李伟的脚边，他却像是没察觉，依旧在嘶吼着，发泄着心里的怒火和不甘。他一想到苏念桃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将来要成为城里人，吃公家饭，而自己却只能留在村里种地，像父辈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就觉得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苏念桃考上了大学，肯定会跟他退亲。到时候，他不仅娶不到媳妇，还会被全村人笑话，说他连个大学生都留不住，说他是个没本事的废物。这种屈辱，他怎么能忍受？
“都是苏念桃！都是那个贱人耽误了我！”李伟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如果不是她，我肯定能考上大学！如果不是她整天装模作样地复习，让我心里不舒服，我肯定能考得更好！”
他越想越觉得是苏念桃的错，是苏念桃故意跟他作对，是苏念桃毁了他的前途。一股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让苏念桃付出代价！她不让他好过，他也绝不会让她安生！
“伟伟，你别胡思乱想了。”张桂香看出他眼神不对，连忙上前劝道，“念桃考上大学是她的本事，跟你没关系。咱还是好好想想，明年怎么复习，争取考上……”
“复习个屁！”李伟打断她，语气凶狠，“我不考了！我要让苏念桃也别想上大学！她不是想当城里人吗？我就让她一辈子留在村里，跟我一起种地！”
“伟伟，你可别干傻事啊！”张桂香吓得脸色发白，拉住他的胳膊，“念桃可是考上大学的人，要是耽误了她上大学，公社里肯定会追究责任的，到时候你就麻烦了！”
“麻烦？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李伟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他转身冲进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留下张桂香和李娟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张桂香看着紧闭的房门，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知道，儿子这是彻底疯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一个农村妇女，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一步步走向极端，却无能为力。
李娟捂着脸，哭了一会儿，渐渐停了下来。她看着屋里紧闭的房门，又想起刚才大哥打她的巴掌，心里的怨恨越来越深。她觉得，这个家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大哥的错，是他太没用，太暴躁，太不讲理。如果大哥能有点本事，能考上大学，家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站起身，擦了擦眼泪，狠狠地瞪了一眼房门，然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小屋，关上了门。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管大哥的事了，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跟她没关系。
院子里只剩下张桂香一个人，她蹲在灶台前，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流淌的水，心里一片茫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她身上，却让她觉得格外寒冷。她不知道，这个家还能不能撑下去，不知道儿子将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而屋里的李伟，正坐在床沿上，手里攥着一把剪刀，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他的脑子里，全是如何报复苏念桃的念头——他要去公社告状，说苏念桃考试作弊；他要去苏家闹，让她名声扫地；他甚至想，要是苏念桃敢去上大学，他就半路拦住她，让她永远也到不了省城。
这些恶毒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让他变得越来越疯狂。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想法，不仅会毁掉苏念桃的前途，也会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毒，晒得地面发烫。张家的院子里，水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湿漉漉的泥印和满地的碎碗片，像一幅破败的画。苏家村的其他地方，依旧能听到欢声笑语，尤其是苏家，不时传来邻居们的道贺声，那声音飘到张家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桂香默默地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手指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她知道，从李伟落榜的这一刻起，张家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而一场针对苏念桃的阴谋，也正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悄然酝酿。
傍晚时分，李伟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依旧阴沉，眼神里的戾气却收敛了些，只是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他没有再骂张桂香和李娟，只是淡淡地说：“给我做点吃的，吃完我要出去一趟。”
张桂香不敢怠慢，连忙去厨房做饭。李娟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默默地帮着烧火，两人都不敢说话，生怕又惹得李伟发火。
饭做好后，李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像是饿了很久。吃完饭后，他抹了抹嘴，转身就走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里。
张桂香和李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她们不知道李伟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
而此刻的李伟，正朝着苏家的方向走去。夜色渐浓，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他的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字，那是他刚才在屋里琢磨出来的“告状信”，他要去公社告苏念桃考试作弊，他要让她的大学梦，彻底破碎。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不仅没能毁掉苏念桃，反而会加速自己的灭亡。而张家的内部矛盾，也将在他的疯狂举动中，彻底爆发，最终走向“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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