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被带入大理寺狱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黎明前的长安官场悄然传开，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应。清流一派如秘书监苏婉儿、给事中郑远等，扼腕叹息，忧心忡忡，却因缺乏实据且慑于风阁内史崔明堂、鸾台侍郎王珩等人的权势，暂时不敢妄动。而依附崔明堂的官员，如新任的吏部考功司郎中（接替王珪党羽）、刑部都官司郎中等，则弹冠相庆，认为拔掉了眼中钉，开始在各自职权范围内，或明或暗地配合对陆昭的“审查”。
大理寺狱内，环境比想象中稍好。许是武皇帝那句“暂住”起了作用，亦或是某些人还想看看风向，陆昭并未被投入阴暗潮湿的普通牢房，而是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干净、但戒备森严的单独囚室。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安全。狱卒送来的饭食冰冷粗糙，夜间总有莫名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试图摧垮他的意志。
陆昭盘膝坐在草席上，闭目凝神，对外界的干扰置若罔闻。他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只有对局势的冷静分析。武皇帝最后的眼神，那丝复杂难明，让他捕捉到了一线生机。陛下，并非完全不信他。
…
与此同时，紫宸殿侧殿。
武皇帝并未就寝，她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心腹，内卫统领寒梅。烛光下，她的脸色在疲惫中透着冰冷的锐利。
“寒梅，赵文启的尸身，妥善安置了？”武皇帝的声音低沉。
“回陛下，已由内卫秘密接管，存放在冰窖。初步验伤，确系专业杀手所为，一刀毙命，武器制式与江湖常见款式略有不同，带有边军痕迹。”寒梅躬身汇报，语气沉稳。
武皇帝冷哼一声：“边军痕迹……看来，有些人手伸得比朕想象的还要长，还要肆无忌惮！”她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上面除了陆昭带来的副本，还有几份密报。
“朕让你暗中调查河北赋税与西市节点的关联，进展如何？”
寒梅从怀中取出一份更薄的卷宗，呈递上去：“陛下，内卫根据之前陆大人提供的线索，以及我们自己的渠道，已初步查明。河北道幽州、平卢等镇，确实通过‘飞钱’（一种汇兑凭证）和胡商商会，将大量资金转移至长安。接收这些资金的，明面上是几家经营香料、珠宝的西域胡店，但最终，至少有六成以上的巨款，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流入了西市胡祆祠周边区域，用于采购特定物资、雇佣人手，甚至……可能包括构建邪术节点的耗材。”
她顿了顿，继续道：“朝中，户部度支司有数名郎中、员外郎（级别高于赵文启的主事）牵涉其中，为假账目提供便利。礼部主客司（负责外交与藩属事务）亦有官员，为那些可疑胡商提供庇护。兵部武库司……可能也存在军械流失的漏洞。而风阁内史崔明堂，其家族与河北卢龙节度使有姻亲关系，门下省侍郎王珩，亦多次在有关河北事务的奏折审核中，予以回护。”
这份内卫的密报，比赵文启用性命换来的账目更加具体，直指朝中多个要害部门的官员，甚至触及了中书、门下的高层！牵扯之广，令人心惊。
武皇帝看着密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有一片冰寒。“朕知道，宇文拓倒了，但他留下的网，还没彻底撕破。朕原本想着，稳住朝局，一步步剪除其党羽，温水煮青蛙，避免引起河北藩镇的剧烈反弹，也好让朝廷有时间整顿边备。”
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与怒其不争：“谁曾想，偏偏出了一个赵文启！一个从七品的主事，竟有如此胆魄和忠心，窥破了这天大的秘密！他的死，打乱了朕的步骤，也逼得对方狗急跳墙，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陆昭！”
寒梅低声道：“陛下，陆大人他……”
“陆昭是柄利剑，也是面盾牌，更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武皇帝目光深邃，“对方如此急不可耐地要除掉他，正说明陆昭查的方向对了，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朕将他下狱，表面是顺从了崔明堂等人的意思，实则是将他暂时置于一个相对‘安全’的观察位置。在大理寺，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反而不敢轻易对他下毒手。若留在外面，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寒梅明白，以对方连朝廷命官都敢当街刺杀的行事风格，陆昭在外反而更危险。
“那陛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寒梅问道。
武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赵文启不能白死！陆昭也不能一直待在狱里。既然对方提前掀了桌子，那朕也就不必再温水煮蛙了！寒梅，你继续暗中调查，重点是拿到崔明堂、王珩与河北藩镇、西域胡商资金往来的铁证！同时，给朕盯紧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看看这三司会审，到底会审出个什么结果！朕倒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应声虫！”
“是！”寒梅领命。
“另外，”武皇帝沉吟片刻，“想办法让陆昭知道，让他稍安勿躁，朕……心中有数。”
“奴婢明白。”
寒梅悄无声息地退下。武皇帝独自坐在殿中，看着跳跃的烛火，眼神明灭不定。赵文启的忠烈之血，如同一剂猛药，加速了这场暗战的进程。她原本希望维持的平衡已被打破，接下来，将是一场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清洗。她需要陆昭这把剑，但也必须确保，挥剑之时，不会让整个朝堂彻底崩坏，不会让虎视眈眈的河北藩镇找到借口南下。
帝王之心，深似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陆昭的牢狱之灾，既是保护，也是棋局中必要的一步棋子，只为引蛇出洞，最终一击毙命。
而此刻，在大理寺狱中的陆昭，仿佛心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那扇小小的、透进微光的铁窗，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提起地上冰冷的饮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缓缓画下了一个卦象——不是“剥”，而是“复”。
地雷复，一阳来复。剥极而复，生机已现。
他知道，风暴并未平息，而是转向了更深、更暗处。而他，在这囹圄之中，或许正位于这场风暴暂时平静的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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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陆昭于狱中静观其变，以复卦自勉。沈青桐凭借江湖手段与内卫暗中协助，开始秘密转移关键证据，并联系朝中尚有良知的官员。三司会审在崔明堂势力影响下，对陆昭极为不利，试图坐实其罪名。而河北藩镇见朝中动荡，试探性的边境摩擦开始升级。西市胡祆祠废墟下，内卫发现了新的密道与祭祀痕迹……复卦之机，在于微芒，在于隐忍后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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