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海伏诛,其党羽被连根拔起,长安城仿佛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礼,空气都清新了几分。朝堂上下进行了一番力度空前的清洗与整顿。吏部、户部多个要害职位换上了相对清廉干练的官员,郑远正式出任门下侍郎,苏婉儿在礼部地位稳固,兵部尚书因在倒张斗争中立场坚定、且在军方威望甚高,被武皇帝正式任命为风阁内史(中书令),总领朝政。寒梅全面接管并重整了梅花内卫,使其彻底摆脱了宦官势力的阴影。
陆昭因功勋卓着,国师之位愈加尊隆,但他依旧保持着超然姿态,大部分时间居于钦天监,观测天象,调理因之前连番争斗而略显紊乱的京师气脉,同时,他并未放松对张德海临死前提到的“圣教”与“星陨谷”秘密的追查。沈青桐的伤势已近痊愈,她动用的江湖力量并未完全收回,转而开始暗中调查与“圣教”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曾经与张德海往来密切的西域胡商和寺庙。
灵生与明心在冤屈得雪、获得丰厚封赏后,已奉命返回北庭。临行前,陆昭与沈青桐对两个孩儿千叮万嘱,边关凶险,不仅要防范外敌,更要警惕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兄弟二人经历此番磨砺,愈发沉稳干练,带着皇帝的信任与父母的期许,重返那片他们用热血守护的土地。
表面看来,帝国似乎正朝着拨乱反正、休养生息的方向发展。
然而,权力的真空从未长久存在。旧的威胁刚除,新的暗流已然滋生。这一次,波澜起于军方,起于一位功勋卓着、地位尊崇,且与陆昭有着微妙竞争关系的人物——
镇国公、大将军,秦啸岳。
秦啸岳,年约五旬,出身将门,早年随太宗皇帝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受封镇国公,掌天下兵马大权(虚衔,但威望极高),现任左卫大将军,掌管京师部分禁军,同时因其资历和影响力,在兵部及五军都督府中皆有极大话语权。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虽已不复当年冲锋陷阵之勇,但久居上位,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度。其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形成了盘根错节的“秦家将”体系。
此前,因张德海宦官集团势大,把持朝政,秦啸岳对此深恶痛绝,但也深知其与武皇帝关系特殊,故一直采取隐忍观望的态度,并未直接卷入陆昭与张德海的斗争,甚至在某些方面,对陆昭扳倒阉党是乐见其成的。
但如今,张德海已倒,朝局重塑。陆昭以国师之尊,深得皇帝信重,其子灵生、明心在北庭声名鹊起,俨然军方新贵;朝中清流如郑远、苏婉儿等与陆昭关系密切;甚至连兵部尚书(现风阁内史)也因共同对抗阉党而与陆昭阵营走得颇近。
这一切,看在秦啸岳眼中,渐渐变了味道。
嫉妒与猜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滋生。
这一日,镇国公府邸,密室。
秦啸岳踞坐主位,下首坐着几位心腹将领,以及一位身着文官服饰、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乃是他在兵部职方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安插的亲信,职方司郎中,赵元楷。
“国公爷,如今这朝堂风向,似乎有些不对啊。”赵元楷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担忧,“陆国师声望日隆,其子在北庭手握实权,郑远、苏婉儿把控门下、礼部要害,连王相(指新任风阁内史兵部尚书)也多有倚重他们之意。长此以往,只怕……这朝堂之上,就要变成他陆昭的一言堂了。我等军中袍泽,流血牺牲,倒不如一个方外术士,更能得陛下青睐?”
一位满脸虬髯的将领(左卫中郎将)瓮声瓮气地道:“哼!那陆昭不过是仗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侥幸除了个阉宦,还真当自己是擎天玉柱了?还有他那两个小子,在北庭立了点功劳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论资历,论战功,他们给国公爷提鞋都不配!”
秦啸岳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陆国师有功于社稷,陛下信重,也是理所应当。灵生、明心确是少年英才,于国有功。”
他话虽如此,但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深沉,却让在座诸人都明白,国公爷心中并非毫无芥蒂。
赵元楷察言观色,继续道:“国公爷胸怀宽广,自是能容人。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下官听闻,陆国师近来仍在暗中调查什么‘圣教’、‘星陨谷’,动静不小。他钦天监本只司天象,如今却屡屡插手军国秘事,是否……职权有些过界了?况且,北庭那边,灵生将军不断请求增拨军械粮饷,整顿防务,胃口似乎不小啊。”
这话极为阴险,既暗示陆昭越权,又影射北庭可能拥兵自重,直接戳中了秦啸岳作为军方大佬最敏感的两根神经——权力边界与军权分配。
秦啸岳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但依旧没有表态,只是道:“北庭直面河北强藩,加强防务,亦是应有之义。至于陆国师调查之事……且看他能查出什么吧。”
他并未直接表达对陆昭的不满,但其态度已然默许甚至纵容了下属对陆昭一系的质疑和暗中掣肘。
很快,这种暗中的较量便体现在了具体事务上。
其一,军械调拨。 北庭都护府上报,请求拨付一批新式劲弩和重甲,以替换老旧装备,应对河北藩镇可能的骑兵冲击。这份请求经由兵部武库司审核后,到了职方司赵元楷手中。赵元楷以“京?防务亦需保障,新式装备产能有限,需统筹分配”为由,将北庭的请求压后处理,优先补充了秦啸岳直接影响的几支京师禁军和关中部分军府。
其二,人事任命。 灵生根据北庭实际情况,保举了几名在此前战斗中表现出色的中层将领出任要职。奏报到了兵部,却在司勋司(掌校勘勋级、录劝官)和赵元楷的职方司遇到了阻力,以“资历尚浅,需再加磨砺”或“岗位暂无空缺”等理由,迟迟不予批准。
其三,舆论风向。 朝堂和军中开始悄然流传一些新的言论:“国师虽能,然终究非经世之道,陛下若过于倚重,恐非国家之福。”“北庭如今兵强马壮,两位少将军年轻气盛,还需老成持重之上官多加节制。”这些言论看似中肯,实则都在潜移默化地削弱陆昭的影响力,并为秦啸岳一派日后可能的介入埋下伏笔。
这些手段,并非明目张胆的对抗,而是利用规则、程序和话语权进行的软性打压,让陆昭一方感到掣肘,却又难以抓到对方明显的把柄。
陆昭很快察觉到了这股来自军方高层的无形压力。他深知,秦啸岳与张德海不同,张德海是阴狠的毒蛇,而秦啸岳则是盘踞山林的猛虎,根基深厚,行事更为“正道”,也更难对付。与秦啸岳的矛盾,是治国理念、权力分配以及未来军方主导权的潜在冲突,其复杂性和长期性,远超与宦官集团的斗争。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陆昭在钦天监观星台上,望着浩瀚星空,发出一声轻叹。紫微帝星之旁,将星光芒虽盛,却隐隐有一丝躁动与晦暗之气缠绕,并非吉兆。
而更让他心生警惕的是,沈青桐那边调查“圣教”的江湖朋友,传回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们发现,似乎有另一股隐秘的力量,也在追查“圣教”的线索,而且行事风格极其诡秘、狠辣,不似中原路数。这股力量,似乎与军方某些背景复杂的退役将领,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张德海死了,但他临死前的诅咒,仿佛一个开启的魔盒,释放出了更多、更深的黑暗。圣教的阴影,权争的旋涡,正在以一种新的、更复杂的形式,再次向陆昭,向这个刚刚恢复一丝元气的帝国,悄然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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