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灵州城那条阴暗的巷道内，杀机如同实质般凝固。郑远被仅存的两名随从护在身后，刀刃碰撞的火星映照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怀中的密奏仿佛烙铁般滚烫，记录着郭涛贪墨军饷、鱼肉百姓的如山铁证。
就在朔方军校尉狞笑着挥刀劈向一名随从，眼看就要突破最后防线之际——
“咻！”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划过夜空！
那名校尉的动作猛然僵住，高举的刀停滞在半空，喉咙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小的孔洞，一缕幽蓝色的血迹缓缓渗出。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轰然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攻的朔方军士一阵骚动！
“有埋伏！”
“是弩箭！小心！”
趁此间隙，沈青桐如同暗夜中的灵猫，从屋顶翩然落下，手中柳叶刀划出冷冽的弧线，瞬间又放倒了两名最近的军士。她低喝一声：“走！”
幸存的随从反应极快，一把拉起郑远，跟着沈青桐向巷道更深处的阴影亡命奔去。身后，反应过来的朔方军士怒吼着追来，但失去了指挥，又忌惮那神出鬼没的冷箭，速度慢了一拍。
沈青桐对灵州城的地形似乎早有研究，带着郑远等人七拐八绕，利用复杂的小巷和早已安排好的接应点，终于成功甩掉了追兵，从一处废弃的水门悄然潜出城外。
…
数日后，风尘仆仆但眼神异常明亮的郑远，终于踏入了长安城。他甚至来不及回府梳洗，便持密旨直入风阁，求见留守的辅政大臣。
风阁之内，秦啸岳、陆昭，以及闻讯赶来的苏婉儿等清流官员齐聚。郑远顾不上礼节，将怀中那份沾染了汗渍与些许血污的密奏郑重呈上，并详细禀报了在朔方的所见所闻——凋敝的民生、奢华的府邸、民夫的血泪控诉、粮仓的亏空账册，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
听着郑远的叙述，看着密奏上罗列的清晰证据，苏婉儿等人义愤填膺，秦啸岳面沉如水，眼中杀机隐现。陆昭虽神色平静，但指尖微微蜷缩，显示其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郭涛！国之大蠹！”秦啸岳一拳砸在案上，声若雷霆，“贪墨军饷，致使边备空虚；盘剥百姓，以致民不聊生；更兼拥兵自重，挑衅邻藩，其罪罄竹难书！”
陆昭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郑大夫不畏艰险，深入虎穴，取得如此铁证，功在社稷。如今证据确凿，郭涛之罪，已非边镇摩擦，而是动摇国本之重罪。当务之急，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此獠，整肃朔方。”
秦啸岳立刻接口：“此事宜早不宜迟！可由陛下下明旨，历数郭涛罪状，剥夺其朔方节度使之职，押解回京受审！同时，密令北庭灵生、明心，率精兵陈兵边境，以防其狗急跳墙，武力抗旨！本王亲自坐镇长安，调派兵马，以为后援！”
这个方案雷霆万钧，毫不拖泥带水，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郑远带回来的铁证，给了朝廷采取最强硬措施的十足底气。
翌日大朝会，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颁布明旨，严厉斥责朔方节度使郭涛贪墨军饷、苛政虐民、逾制营建、纵兵为祸等十大罪状，宣布即日起革去其一切官职爵位，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其麾下将士，但凡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若有助纣为虐、负隅顽抗者，与郭涛同罪！
旨意一出，朝堂震动！
虽然不少官员对郭涛的跋扈早有耳闻，但如此严厉、如此迅速的处置，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尤其这道旨意背后，明显有着秦啸岳与陆昭强力支持的影子。
李振立于文官班列之首，脸色变幻不定。他没想到郑远此行效率如此之高，手段如此之狠，竟拿到了如此确凿的证据，使得一切转圜余地都化为乌有。他原本的一些计划和暗中与郭涛的些许勾连（主要是希望通过郭涛牵制北庭秦家势力），此刻也不得不立刻切割，甚至要表现得比旁人更加义愤。
“陛下、太后圣明！郭涛此獠，罪大恶极，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安民心？臣附议！”李振率先出列表态，语气慷慨激昂，仿佛与郭涛不共戴天。
他这一表态，其麾下的官员也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尽是要求严惩郭涛之声。然而，在这看似统一的声浪下，某些人的目光深处，却隐藏着更深的忌惮与怨毒。郑远此举，不仅扳倒了郭涛，更以其雷厉风行和取得的巨大功绩，彻底奠定了其在文官体系中接替王相地位的根基，将他们这些“老人”的算盘彻底打乱。
北庭都护府，接到长安八百里加急密令和明旨抄件的灵生与明心，相视一笑。
“父亲和国师果然手段凌厉！”明心摩拳擦掌，“郭涛老贼的好日子到头了！大哥，我们这就点齐兵马，开到边境去！看他敢不敢抗旨！”
灵生比他沉稳得多，仔细阅读着命令：“父亲让我们陈兵边境，施加压力，但未令我们直接越境进攻。这是要逼郭涛内部生变，或迫其出逃，以减少我方伤亡和朔方百姓的损失。传令下去，集结两万铁骑，携带攻城器械，明日开拔，至边界线演习！同时，放出消息，凡朔方军士，弃暗投明者，北庭不仅不究过往，还按功行赏！”
就在明面上的力量开始对朔方形成合围之势时，长安城内的暗流，因郑远的成功归来和即将到来的权力洗牌，而变得更加湍急和危险。
那些因跑官失败、又见郑远即将上位的官员，心中的不甘与怨恨达到了顶点。他们不敢直接对抗秦啸岳和陆昭，便将所有阴暗的算计，都集中在了郑远身上。
“郑远此次立下大功，拜相已是板上钉钉。一旦他坐上那个位置，有秦、陆支持，还有我们这些人的立足之地吗？”一名官员在私密宴会上恨恨道。
“绝不能让他如此顺利！”另一人阴冷地说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郑远难道就真是白璧无瑕？他那个儿子，在国子监读书，据说前几日与人争风吃醋，打伤了人……还有，他夫人娘家似乎经营着绸缎生意，与江南织造局好像有些往来……”
“还有那周擎！”又一人压低声音，“他可是快醒了……万一他醒来，说出些什么对秦啸岳不利的话……嘿嘿，那乐子可就大了。我们或许可以……帮他‘好好’回忆一下？”
恶毒的计策在推杯换盏间酝酿。他们计划双管齐下：一方面，搜集甚至编造关于郑远及其家人的“污点”，在其拜相的关键时刻抛出，试图玷污其名声；另一方面，则将目光再次投向周擎，准备利用这个昏迷的将军，制造事端，哪怕不能直接扳倒秦啸岳，也要让其焦头烂额，无暇全力支持郑远。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私下联络、试图利用来散播谣言的那些市井渠道，早已在玄枢阁的严密监控之下。陆昭坐在天策府中，听着属下的汇报，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鱼儿，终于要忍不住咬钩了。”
…
朔方的郭涛尚未伏法，长安城中，一场围绕着新宰相人选的、更加隐蔽却也更加凶险的暗战，已然拉开了序幕。郑远带回的铁证如同照妖镜，不仅映出了边镇的蠹虫，也照出了朝堂之上，那些隐藏在冠冕堂皇外表下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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