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看到秦王那过于挺直的背影,又看到后方太子殿下那挤眉弄眼的怪相,以及后面那群憋笑快要憋出内伤的亲兵……
这位向来严肃的孔圣后人先是愕然,随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缓缓绽开了一丝真正轻松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摇了摇头,转回身,低声对身旁的李纲感慨道:
“李公,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赤子心性,不拘一格啊。”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欣赏。
李纲闻言,也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李建成迅速收敛怪相,换上一副“我很正经”的表情,迈着四方步跟上来。
这位素来古板的文宗,嘴角也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淡然道:
“非常之时,或需非常之主。只要心存社稷,心系黎民,些许……跳脱,无伤大雅。”
一场本该严肃无比的接风宴,就在这前后反差极大、暗流着兄弟温情与幽默的氛围中,正式开始了。
而当李建成步入帐内,看到案上摆着的不是预想中的精致菜肴,而是大盆的手把肉、烤羊腿、烈酒时,他眼睛一亮,最后那点拘谨也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扬声笑道:
“这就对了嘛!在草原上,就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诸位先生,都他……额……别客气哈!快动起来动起来!”
一众人吃过饭后,时间已过正午,李建成想着都已经浪费半日了,倒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把会开完算了,于是转过头跟李世民商议,李世民想了想,也是点了点头。
那就——开会!
饭后,一群人连同五位老先生又回到了之前的突厥王帐,如今的会议大厅,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在一旁,待五位老先生落座之后,众人这才敢落座,不似平时那般随意,就连尉迟敬德和程咬金这帮老杀才都坐的相当端正……
人的名树的影,一旁坐着的那老几位,就如同前来听课的政教处主任和教育局的领导,怎能让他们这帮“小学生”不惧。
“行了,都别他娘的拘着,还是继续上次的议题,又过去两天了,发改委八部,诸位臣公,你们都想好去哪儿了吗?”
会议大帐内,空气仿佛都带着重量。
五位老先生端坐上首,如同五座沉默的山岳,他们甚至无需开口,那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学识与威仪,就足以让程咬金这等沙场滚刀肉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尉迟敬德更是把一双蒲扇大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神都不敢乱瞟。
就在这片连咳嗽都觉得失礼的肃穆中,李建成那声“都别他娘的拘着”如同旱地惊雷,炸得所有人眼皮一跳。
几位老先生也是微微一怔,李纲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孔颖达抚须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跟这位太子殿下,就不能用常理度之。
李建成可不管这些,他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一坐,直奔主题:
“又过去两天了,发改委八部,诸位臣公,你们都想好去哪儿了吗?”
他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武官员。
“老子再强调一遍,这发改委,不看他娘的原先是几品官,就看能耐,看胆识,看谁真能把事办成!今天正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在场,都帮咱们把把关,听听咱们这新衙门,到底是要干啥,怎么干!”
他这话,既是对下属说的,更是说给五位老先生听的——看,我们不是胡闹,我们是要在阳光下干事,欢迎监督,也欢迎指导。
压力给到了下方众人。
在五位文坛泰斗的注视下发言,这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让人头皮发麻。
一片死寂中,竟是平日里看似最莽撞的尉迟敬德第一个硬着头皮豁了出去,他猛地站起来,对着上首团团一揖,声如洪钟:
“殿下!几位老先生!俺老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俺就想好了,俺要去那个……基础建设部!修路、建城、挖矿,这活儿实在,看得见摸得着!谁要是敢偷奸耍滑,耽误了工程进度,俺老黑第一个用马鞭抽他!”
他这番粗豪直白的表态,带着一股子战场上的煞气,与这文雅(至少表面上是)的环境格格不入。
几位老先生听得眉头微蹙,但眼神中却也流露出一丝思索——如此直白,倒也不失为一种效率。
李建成哈哈大笑:“好!要的就是这股劲儿!基础建设部,算你老黑一个!”
他看向几位老先生,解释道:“尉迟将军勇猛善战,执行力强,正适合督管工程,震慑宵小。”
有了尉迟敬德带头,气氛稍微活络了些。
接着,房玄龄起身,言辞恳切:
“臣愿往财务部。草原物产、互市贸易、钱粮调度,千头万绪,需精打细算,与各方周旋。臣愿竭尽全力,为殿下理清财路,充盈府库。”
长孙无忌也道:“臣愿入人力资源部。草原整体管理,官员派遣,户籍整理,此乃长治久安之基,需耐心细致,徐徐图之。”
杜如晦连忙跟上:“臣愿入国土资源部,统筹矿产等各类资源,为殿下,为大唐分忧。”
“俺老程去宣传部!”
他们的选择基本上都在李建成的意料之中。
长孙无忌选择管人,杜如晦管地,房玄龄管钱,尉迟敬德管建造,程咬金管宣传,草原防务安全问题交给了李靖,李世民帮衬,商务部交给了李元吉折腾,可唯独这文化教育部……
李建成那目光带着七分热切、三分狡黠,稳稳地落在了孔颖达、李纲、陆德明三人身上。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太子殿下的意图,连李世民都微微屏住了呼吸。
李建成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淳朴诚恳”的笑容,凑近了些,对着三位老先生说道:
“孔师,李师,陆师……您三位也看到了,这八部架子是搭起来了,可唯独这 ‘文化教育部’ ,我是真愁得睡不着觉啊!”
他两手一摊,又开始熟练地“哭难”:
“您说,在这草原上办学堂,教什么?怎么教?光教他们认几个字,背几句诗,能让他们真心认同咱大唐吗?肯定不能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这文化教育,不是识文断字那么简单,它是铸魂!是要把‘大唐’这两个字,用他们能理解、能接受的方式,刻进他们子孙后代的骨子里!这事儿,太大!太重要!”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孔颖达:
“孔师,您是天下的经学泰斗,孔圣人的血脉。难道您不想看看,这草原上的孩童,也能朗朗诵读《论语》《诗经》?不想将圣人的微言大义,播撒到这塞外之地?”
他又看向李纲:
“李师,您是三朝元老,天下文宗,最重德行教化。这草原新附,人心浮动,正需要您这样的道德楷模,来立规矩,定方圆,让忠孝礼义,在此地生根发芽啊!”
最后,他对着陆德明说道:
“陆师,您的音律,能通鬼神,能和民心。若能以雅乐正声,化其野性,导其平和,让胡笳与琴瑟共鸣,岂不是一番千古佳话?”
“所以……”
李建成站起身,对着三人,郑重地长揖一礼。
“不知哪位先生愿屈身降贵暂时留在草原之上,管一管这文化教育的工作?”
他一番话,将文化教育部的意义拔高到了“铸魂定邦”的层面,更是精准地戳中了三位老先生各自心中最崇高的理想和追求——传播圣学、教化万民、礼乐治国。
这是什么?
这是教化!
教化万民之功——是文人学士一辈子最为崇高的理想。
这可比他们在长安城中担任个什么官职都要有诱惑力的多!
李建成那句“不知哪位先生愿屈身降贵”的话音刚落,仿佛不是在询问,而是点燃了一根引信。
帐内被李建成点到名字的三位刚刚还如同五岳般沉静的老先生,气场瞬间变了!
方才的沉稳、睿智、淡泊,如同被大风吹散的薄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灼热的目光!
孔颖达抚须的手骤然停下,猛地转头看向李纲和陆德明,眼神锐利如鹰隼。
李纲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波动,那是志在必得的决然。
陆德明更是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了身体,仿佛生怕慢了一步。
一旁的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听到李建成的询问,脑海里同时传出了一个念头——完了。
你见过这些头发胡须皆已花白的老臣撸起袖子抡着笏板在朝堂上干仗吗?
你见过这些老臣因为打不过别人而彼其娘之的破口大骂吗?
你见过这些老臣因为既打不过又骂不过别人就在大殿上几欲撞柱寻死吗?
他们见过,他们都见过!
就在前不久从草原传回【太子欲金山祭天】的奏报过后,这群老臣就疯了!
金山祭天啊!
封狼居胥啊!
这不单只是提现一个国家的武功,同样也是文治的极端体现!
谁不想露脸?
谁不想在此番盛事当中被记录于史书之上?!
他们一辈子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图什么?
名啊!
谁主持礼仪,谁撰写祭文,谁能在那一刻立于祭坛之侧,谁的名字就能随着这场盛典,被牢牢镌刻在史书之上,受万世景仰!
这对于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文臣来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终极诱惑!
所以……为了争到能够前来草原观礼、甚至参与到此事当中的资格,一群文臣全都疯了!
多年的同僚之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红耳赤的争夺。
笏板成了互相指点的武器,唾沫星子在大殿当中飞舞,“彼其娘之”这等市井粗言竟也从饱读诗书的翰林口中迸出。
更有气血上涌者,眼见争辩不过,也撕吧不过,竟真的要以头撞柱,以死明志,被旁人死死拉住,殿内一片狼藉,斯文扫地。
而这疯狂的浪潮,甚至冲破了宫墙,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夜深人静之时,早已致仕多年、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连大朝会都难得一见的诸多老臣,竟连夜命仆人备车,颤巍巍地穿上了压在箱底、带着樟木味的朝服,以不符合其年岁的急切,叩响了宫门!
他们脸上没有疲惫,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他们必须来!
必须争!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已至风烛残年,还能有几个这样的机会,能亲身参与一场注定名垂青史的盛典?
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荣耀!
确实,结果显而易见。
这五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能从那场席卷整个长安文官体系的、近乎惨烈的“名额争夺战”中脱颖而出,本身就证明了他们的地位、智慧,或者……是那种为了青史留名而豁出一切的决绝。
他们对李建成和李世民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客气与配合,其根源正在于此。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脚下这片草原,眼前这座即将举行封禅大典的金山,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巡边,不是一场例行的祭祀。
这是封狼居胥!
是足以让任何参与者,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都能在汗青上留下淡淡一笔的千载良机!
是无数文臣雅士梦寐以求,却可能穷尽十辈子也遇不到的宏大舞台!
而这个舞台,是太子与秦王,用赫赫军功,用身先士卒,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硬生生从强敌手中夺过来,并为它搭好了所有的骨架!
没有这两位殿下在沙场上的舍生忘死,他们这些长安城里的老翰林、老学究,就算学问通天,德望盖世,恐怕此生最大的荣耀,也不过是在致仕时得一道温情的诏书,或是在死后得到一个哀荣的谥号。
哪里敢想象,有朝一日能站在北方的圣山上,参与并有机会主导一场注定要光耀万世的盛典?
所以,他们的客气,不仅仅是出于臣子的本分。
那是一种带着感激,带着庆幸,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他们敬畏的不是太子和秦王的身份,而是他们创造历史的能力。
因此,当李建成提出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机构设置,当李世民阐述那些充满务实精神的方略时,他们选择了倾听、理解,甚至主动融入。
因为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两位殿下,不仅在用刀剑开辟疆土,更是在用一套全新的方法,试图定义一种前所未有的统治模式。
而他们,有幸被邀请参与其中,这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是比任何虚名都更实在的“青史留名”。
房玄龄眼见三位老先生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仿佛又回到了太极殿上那笏板横飞、唾星四溅的噩梦场景,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三位是什么人?
是文脉所系,是士林领袖!
若是在这草原王帐里,因为争执不下而气出个好歹,或是激动之下发生什么“意外”!
那引发的动荡,绝不仅仅是少了几位大儒那么简单!
那将是波及整个大唐文官体系的地震,是对新政的致命打击,这后果谁也担待不起!
忧心如焚之下,他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劝阻,哪怕硬着头皮也要打个圆场。
然而,他的肩膀刚刚微动,话还未出口,一道冰冷、严厉,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是李纲!
这位天下文宗甚至没有完全转过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过来。
但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却清晰无比:
“退下!”
“此地尚无你置喙的余地!”
“此乃我辈之事,休要插手!”
那眼神里,有属于师长的绝对权威,有属于顶级文臣的矜持与骄傲,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划定——这场关于“文教正统”和“青史留名”的争夺,是他们这个层级之间的对话,是“神仙打架”,还轮不到房玄龄这个“凡人”来劝架!
房玄龄被这眼神冻得一哆嗦,已经微微抬起的身体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他丝毫不怀疑,若自己此刻敢开口,立刻就会成为三位老先生共同的靶子,被那引经据典的怒火喷的尸骨无存。
他求助般地看向杜如晦,发现这位老友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再看太子和秦王,李建成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李世民则是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苦笑。
得,闭嘴吧。
房玄龄在心中哀叹一声,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如坐针毡。
他现在只盼着太子殿下赶紧拿出那个“和稀泥”的终极方案,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对峙。
李纲一个眼神便镇住了试图搅局的房玄龄,再次将场面的主导权牢牢锁定在他们三位“神仙”之间。
他这才缓缓转回目光,看向孔颖达和陆德明,那意思很明显:
“碍事的人没了,我们继续!”
“今日,必须分出个高下(或者达成一个能让彼此满意的分赃方案)!”
王帐内的空气,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更加凝滞。
文化的重量,在此刻显得如此具体,如此逼人,它不仅仅是风花雪月,更是一种能够定鼎秩序、划分阶层、让人喘不过气的磅礴力量。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三位文华巅峰的存在,如何解决这场关乎草原未来文脉走向的“终极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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