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光下,两辆车如同蜗牛般在泥泞的荒野中蠕动。每前进一米,都伴随着轮胎打滑溅起的浑浊泥浆和引擎吃力的低吼。车内无人说话,只有紧张的呼吸声和窗外单调而压抑的风雨声。陆锋紧握方向盘,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被洪水肆意改造过的“道路”,大脑飞速计算着方向、倾角和潜在的陷车风险。
对讲机偶尔传来陈海简短的提示:“左侧洼地”、“右前方有倒伏树干”。两辆车保持着勉强可见的距离,在绝望的灰色画布上,划出两道很快就会被雨水抹去的车辙。
按照林舒之前规划的备用路线,他们需要先穿过这片城乡结合部的荒野地带,才能拐上一条相对次要的、通往西北方向的省级公路。那是避开可能完全瘫痪的主干道和人口密集区的唯一希望。
然而,希望在这末世里,总是奢侈而脆弱的。
当陆锋驾驶的越野车,终于挣扎着爬上一个缓坡,视线稍微开阔一些时,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坡下,正是那条他们计划中赖以逃生的省级公路。但此刻,它已经不是路,而是一条由钢铁、绝望和死亡凝固成的丑陋疤痕。
双向四车道的公路,完全被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弃车辆长龙所堵塞。小轿车、大巴车、货车……各种车型扭曲地纠缠在一起,有些撞成了一团,有些侧翻在路旁的水沟里,更多的则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玩具,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破碎,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浑浊的雨水淹没了大半个轮胎,水面上漂浮着油污、垃圾和难以辨明的杂物。
这瘫痪的钢铁洪流,一直延伸到雨雾深处,看不到尽头。死寂。一种比荒野更令人心悸的死寂。这里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风雨穿过破碎车窗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啸。
陆锋一脚踩下刹车,越野车在泥泞中滑行了一小段,终于停住。后视镜里,陈海驾驶的厢货也紧跟着停下。
车内一片死寂。林舒捂住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周毅抱紧了种子箱,指节发白。王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连朵朵都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不敢出声。
对讲机里,传来老赵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侥幸的试探:“……能……能绕过去吗?走应急车道?”
陆锋没有回答,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劈头盖脸砸下。他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艰难地走到路边稍高一点的土坡上,陈海也跟了过来。
站在这里,视野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所谓的应急车道,也早已被弃车和从车上倾泻下来的行李、杂物堵死。更可怕的是,很多车辆之间的缝隙,积满了深不见底的浑浊污水,水下情况不明,可能隐藏着坑洞或是被淹没的障碍物。强行穿越,车辆极有可能陷死在其中,届时,他们将进退维谷。
“完了……”老赵也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这他娘的……怎么过?”
陈海面色铁青,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车龙深处。几分钟后,他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不行。堵塞太严重,绵延好几公里。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有些车里……还有人。”
陆锋心中一凛,接过望远镜望去。果然,在一些看似空荡的车里,隐约能看到保持着怪异姿势、一动不动的人影——那是没能及时逃出,或是死于混乱踩踏、冲突的遇难者。雨水冲刷着车窗上的污迹,更添几分阴森。
这时,厢货的车门也被推开,张伟和其他人也陆续下车。看到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张伟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渔民老伯扶住。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仿佛最后一点支撑也被抽走。那对逃难的夫妻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将他们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让他们看到这惨状。
“怎么会……这样……”林舒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陆锋身边,声音颤抖。
“恐慌性撤离。”陆锋放下望远镜,声音冰冷,“所有人都想往外跑,结果……谁都跑不掉。”他想起国家紧急广播里那句“不要等待救援,立即无条件撤离”,这命令在信息断绝、组织瘫痪的情况下,反而酿成了更惨烈的悲剧。
“掉头?”老赵看向陆锋,“往回走,再找别的路?”
陆锋缓缓摇头,目光投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已被洪水浸泡的荒野。“回去?仓库那边地势更低,海水倒灌只会更严重。而且,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油和时间去漫无目的地试错。”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风雨扑打在他身上,他却站得笔直,像一根钉死在绝望土地上的标桩。
“路,堵死了。”陆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雨,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我们的命,还没绝!”
他指向堵塞车龙的侧方,那里是起伏的丘陵和更茂密的、在雨水中显得黑沉沉的树林。“车走不了,不代表人走不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弃车步行?在这暴雨洪水中?带着伤员和孩子?
“步行?这怎么可能!”张伟第一个失声叫道,声音尖利,“这么大的雨!这么深的水!我们会死在外面的!”
“留在车里,或者试图穿越这片钢铁坟墓,死得更快!”陆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张伟,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的恐慌,“我们没有选择!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更安全的落脚点!步行是唯一的路!”
他不再理会张伟,开始快速下达指令,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老陈,老赵!立刻开始转移物资!把所有车辆里的燃油集中到油桶里!食物、水、药品、工具,特别是周博士的种子箱,是最高优先级!只带必需品,放弃所有不必要的重物!”
“林舒,王楠!整理所有可用的防水背包和雨布!把所有物资重新分装,确保核心物品绝对防水!给孩子和伤员准备额外的保暖衣物!”
“周博士,检查你的种子箱密封性!张伟,你的设备,只带最轻便、最关键的部分!”
“你们三位,”他看向渔民父子和那家男主人,“负责协助搬运和警戒!”
一连串的命令,像冰冷的雨水,浇醒了被绝望冻僵的众人。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伤。
陈海和老赵立刻行动起来,打开两辆车的后备箱和厢货车厢,开始疯狂地搬运物资。燃油被小心地抽取集中到几个便携油桶中。一箱箱的食物被拆开,只保留高能量的部分,用防水布紧紧包裹。工具被筛选,只留下斧头、锯子、绳索、多功能铲等生存必需品。
林舒和王楠将所有的背包摊开,像最苛刻的会计,重新评估每一样物品的价值。一包多余的零食?扔!一本厚重的书?扔!只保留生存的底线。她们用找到的所有塑料布和胶带,将核心物资一层层密封起来。
周毅将自己的种子箱又检查了三四遍,然后用防水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张伟在极度的焦虑中,手忙脚乱地拆卸着他的设备,试图找出最核心的部件,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风雨中,一片混乱却目标明确的忙碌景象。绝望被转化成了机械的动作。每个人都清楚,这是生死攸关的抉择。
陆锋站在坡顶,最后看了一眼那条象征着旧秩序彻底崩溃的死亡公路,然后毅然转身,加入了物资转移的行列。
车,这个现代文明的象征和依赖,被他们亲手放弃了。前路,将是更加原始、更加残酷的徒步跋涉。
他们将从依赖机械的逃亡者,变回依靠双腿和意志的求生者。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文明的便利被彻底剥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最赤裸、最严酷的自然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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