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底部,光线被高耸的峭壁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如同巨兽狰狞的肋骨。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重的苔藓、腐烂植物和某种矿物质的气息。脚下是湿滑的卵石和深及脚踝的、混杂着泥沙的冰冷溪水,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水流虽小,但潺潺的水声在幽深的谷底回荡,反而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死寂。
陆锋背着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的老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溪流中跋涉。左臂的伤口被冰冷的溪水浸泡,传来阵阵刺骨的剧痛和麻木感,但他已近乎麻木,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张伟踉跄着跟在后面,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抓着那个所剩无几物资的背包,眼神惊恐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仿佛随时会合拢吞噬他们的岩壁。
头顶上方,早已听不到枪声和追兵的动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裂谷顶端盘旋,如同怨灵的哀嚎。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放松,反而让未知的前路显得更加漫长和凶险。
“夜鹰”怎么样了?他独自一人面对“灰狼”小队,是生是死?他为何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他们?那个“哨站”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无数疑问在陆锋脑中盘旋,但此刻他无暇深思。生存是唯一的目标。他必须尽快带领这两个濒临崩溃的同伴,走出这条死亡峡谷,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生机的“哨站”。
溪流在谷底蜿蜒前行,方向大致与地图上标注的西北方向吻合。这让他们有了一丝模糊的指引。但路途比想象中更加难行。不时有从两侧山体滑落的巨石挡住去路,必须费力攀爬或绕行。水中隐藏着尖锐的碎石,轻易划破早已破烂不堪的鞋底和脚踝。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一个急转弯,溪流没入一个更加狭窄、光线几乎无法透入的隘口。隘口处堆积着大量枯木和上游冲下来的杂物,形成一个天然的水坝,使得水流在此处变得湍急而深邃。
“过……过不去了……”张伟看着浑浊湍急的水流,声音带着哭腔。
陆锋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或许是冷汗)混合着溪水从额头流下。他观察着地形。直接涉水穿过隘口风险极大,水流可能没顶,水下情况不明。两侧岩壁近乎垂直,湿滑长满青苔,无法攀爬。
绝路?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目光落在水坝堆积的枯木上。几根粗大的原木交错卡在岩石缝隙中,形成了一道摇摇欲坠的、但或许可以通行的“独木桥”。
“从上面爬过去!”陆锋当机立断。
“不行!太危险了!木头是朽的!会断的!”张伟惊恐地后退。
“没有别的路!”陆锋语气斩钉截铁,“我先把老赵送过去,你再过来!”
他将老赵从背上解下,用绷带将他牢牢捆在自己胸前,这样能空出双手。然后,他选择了一根看起来相对最粗壮、卡得最紧的原木,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原木湿滑无比,表面布满苔藓,每移动一寸都异常艰难。水流在脚下咆哮冲击,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陆锋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像一只笨拙的树懒,一点一点地向对岸挪动。老赵的重量让平衡更加难以掌控,有几次他险些滑落,全靠死死抠住木头缝隙才稳住身形。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当他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他小心翼翼地将老赵解下,靠放在一块干燥的岩石后,才瘫坐下来,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止。
“张伟!该你了!快!”他对着对岸喊道。
张伟站在水边,看着湍急的水流和摇晃的原木,浑身抖得像风中的叶子,迟迟不敢上前。
“快过来!不想死就过来!”陆锋厉声催促,声音在峡谷中回荡。
对岸的沉默和黑暗仿佛一张巨口,即将吞噬掉最后一丝勇气。张伟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猛地冲上原木,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恐惧激发了他最后的潜能,动作竟比陆锋还要快上几分,但也更加慌乱危险。
就在他爬到原木中段时,“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下借力的一根细枝突然断裂!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侧面歪倒!
“啊——!”张伟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乱抓,眼看就要坠入激流!
千钧一发之际,陆锋猛地扑到岸边,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了张伟挥舞的手臂!巨大的下坠力差点将他也拖入水中!
“抓紧我!”陆锋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手臂肌肉贲张,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张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陆锋的胳膊。
“爬上来!快!”陆锋牙龈咬出了血,一点一点地将张伟往岸上拖。张伟双脚乱蹬,终于勾住了岸边的石头,连滚带爬地摔上了岸,瘫在地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涕泪横流。
危机暂时解除。两人都虚脱地躺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息了足足半个小时,陆锋才挣扎着爬起来,检查老赵的情况。依旧昏迷,高烧未退,但呼吸尚存。他给老赵喂了最后一点水,自己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食物早已告罄。
必须尽快走出裂谷!
他们互相搀扶着,继续沿溪流向下游跋涉。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体力消耗殆尽,饥饿和干渴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意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谷底很快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不敢停留,只能凭借感觉和溪流的声音,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时被绊倒,摔得鼻青脸肿。
寒冷、饥饿、伤痛、黑暗、未知……每一种都在挑战着人类承受的极限。张伟的精神再次濒临崩溃,开始胡言乱语。陆锋也全靠机械的本能支撑,意识在清醒和模糊的边缘徘徊。
就在陆锋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被黑暗和绝望吞噬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不同于水流声的、低沉的轰鸣?
是……瀑布?
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脚步的话)。又艰难前行了数百米,拐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峡谷在此处变得宽阔,右侧峭壁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一道不算高大但水量充沛的瀑布从百米高的崖顶倾泻而下,注入下方一个深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汽弥漫,在微弱的星光下泛起朦胧的白光。深潭的水溢出,继续形成他们一直跟随的溪流。
有瀑布,就意味着有出路!瀑布上方,可能就是峡谷的尽头!
希望再次燃起!但如何上去?瀑布两侧的岩壁依旧陡峭湿滑。
陆锋仔细观察,发现瀑布左侧的岩壁,似乎有一条被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相对不那么陡峭的、布满凹陷和凸起的“水蚀通道”,虽然险峻,但或许可以攀爬!
“从那里爬上去!”陆锋指着那条通道对张伟喊道。声音在瀑布的轰鸣中微不可闻。
张伟看着那几乎垂直的、水淋淋的岩壁,脸上血色尽失,疯狂摇头。
“没有选择!留在下面也是等死!”陆锋嘶哑地吼道。他再次将老赵绑在背上,深吸一口气,走向岩壁。
攀爬瀑布岩壁,是比过独木桥危险十倍的事情。岩石湿滑无比,水流不断冲击着身体,冰冷刺骨。陆锋用生存刀在岩石上凿出浅坑借力,手指死死抠住任何一点微小的缝隙,一点一点向上挪动。每一次发力,左臂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让他晕厥。背上的老赵如同千斤重担。好几次,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半空,全靠手臂的力量死死拉住,才没有坠落深渊。
这是一场与重力、伤痛和意志的终极较量。陆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向上”这一个念头。汗水、血水和瀑布的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他像一只顽强的蜗牛,在绝壁上艰难攀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手指终于触摸到了崖顶坚实平坦的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撑,翻滚上了崖顶!连带着老赵一起,重重摔在潮湿的草地上。
他瘫倒在地,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喘息,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暂的休息后,他挣扎着解下老赵,探头向崖下望去。张伟还挂在半空中,进退两难,吓得哇哇大哭。
“抓住绳子!”陆锋嘶哑地喊道,解下身上最后一段还算结实的绷带,拧成一股,扔了下去。幸好落差不算太高。
张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绳子”,在陆锋连拉带拽下,也终于狼狈不堪地爬了上来,瘫软在地,劫后余生地嚎啕大哭。
崖顶是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地,长满了及膝的荒草。远处,连绵的山峦轮廓在星光下依稀可辨。瀑布的轰鸣声从身后传来,提醒着他们刚刚逃离的深渊。
陆锋瘫坐在草地上,感受着久违的、相对干燥的空气,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拿出那张已被汗水和水浸得模糊的地图,借助微弱的星光辨认。他们现在应该位于裂谷的上游区域,地图上显示,从这里继续向西北,地形会逐渐平缓,穿过一片标记为“风蚀丘陵”的地带,就能抵达那个“哨站”的所在地。
距离,似乎并不遥远了。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这段路依旧充满未知。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老赵和惊魂未定的张伟,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胃袋和干瘪的水壶。
必须尽快找到食物和水源,否则走不到“哨站”。
他在附近草丛中仔细搜寻,幸运地找到几种可食用的、略带酸涩的野莓和一种块茎植物,虽然量少,但足以暂时缓解烧灼的饥饿感。他又用张伟那个破瓶子在瀑布上游接满了清水。
补充了少许能量和水分后,三人不敢久留,趁着夜色掩护,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
高地的地势起伏平缓,但荒凉依旧。夜风凛冽,吹得人瑟瑟发抖。后半夜,老赵的伤势出现恶化迹象,开始说胡话,体温高得吓人。陆锋不得不再次停下来,用冰冷的溪水为他物理降温,喂下最后一片抗生素。药效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黎明前夕,在最黑暗寒冷的时刻,走在前面探路的张伟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指着前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灯……灯光!前面有灯光!”
陆锋心中一震,连忙匍匐前进,爬到一处土坡上,向前望去。
只见远处大约一两公里外,一座孤零零的、不高的山丘顶上,隐约闪烁着几点微弱但稳定的光芒!不是篝火,更像是……电灯的光芒!
有灯光!就意味着有人!有建筑!
是“哨站”吗?!
希望,如同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灯塔,瞬间照亮了陆锋几乎枯竭的心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和不安。
那灯光背后,是救赎的希望,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是“夜鹰”承诺的短暂安全,还是“灰狼”甚至“基石”的又一个据点?
历经九死一生才抵达的目标近在眼前,但最后这段路,或许才是真正考验智慧和勇气的时刻。陆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找个地方隐蔽,等天亮观察清楚再行动。”他下达了命令。
裂谷的考验已然度过,但“哨站”的谜团,才刚刚揭开序幕。生存的游戏,进入了更加微妙和危险的阶段。曙光微露,映照出远方山丘上那几点诱惑而致命的灯火,也映照出三人脸上交织的期盼、恐惧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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