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那一刻，梁律瞳孔一缩，向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在这一刻，心里涌起了一丝恐慌。
她怎么来了？
又是怎么进来的？
没听说这个长公主武功高强到这种地步啊？！
不是说这长公主唯唯诺诺不堪大用吗？要不然能被林章那种人给欺压到那种地步。
况且，先不说文华书院守卫森严，跟铜墙铁壁差不多。
单单就他这个院子，暗地里都有六十名一流暗卫在不同的角落看守着。
别看这院子简简单单，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可实际上，这里跟天罗地网差不多，三十年来，没有一个人可以不经他的允许进入到他的领地。
眼前女子，是第一个。
这女子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就无声落在了他屋子里，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如同鬼魅。
并且这人没有半点擅闯别人房间的觉悟，跟被邀请来参观的客人一样，先是上下打量他，后面又东张西望地观察房间里的一切。
不，说是跟被邀请的客人一样都客气了。
她可能比主人还主人。这会儿，人家浅笑着，一手持着团扇扇风祛暑，一手拿着他两个时辰前送往北国的密信，在他眼前哗啦啦甩来甩去，甩的人心烦意乱。
甚至还对他的作品逐一点评，顺便带着各种阴阳怪气的扯淡和内涵。
一会儿说梁老先生你这造纸的技术不错啊，怎么不教教你那群忠心耿耿的弟子们，这样他们才能更卖力地给你卖命。
一会儿又说梁老先生你这隐藏笔迹的技术真是炉火纯青，肆意洒脱的狂草跟密信字体天壤之别。就是这个画画的丑了些。
咦，这个更丑。没想到你字写的这么好，美名在外，画技拉胯成这样。
梁律太阳穴直跳，但为了拖时间等属下救援，还是一言不发。
然而直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对方已经将他所有挂在屋子里的作品点评完，并且将他平生最得意的一副画作批评的一无是处，还是没能等来救援。
梁律终于死心了，他必须得自救了！
于是，一言不发的他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怒斥道：
“敢问这位姑娘是谁！突然闯入老朽院子又所为何事？！
老朽虽然年迈体弱，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你要是敢轻举妄动，老朽即便死了，也必然有的是人来为老朽报仇！”
看他终于急了，沐颜知道自己刚才已经收拾掉的那些辣鸡暗卫，应该是目前梁律身边可以依靠的所有的武力了。
其他底牌，他暂时用不上。
于是，她勾了勾唇，笑嘻嘻道
“哟！梁老先生，你这密信都落在本宫手中了，还在假装不认识呢？大雍皇室里，哪怕最不受宠的奶娃娃你都了若指掌，每个人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的吧？你这北国细作当的可真是成功！”
梁律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败露。
索性也不装了，摊牌了。
他轻哼一声，淡声道：
“呵！不愧是得了皇上最精心的教育的长公主，果然聪明！一下便识破了老夫的真面目。可那又怎样？你这话说出去，谁信？没有人会信的！
老朽开办文华书院三十年，桃李满天下，为朝廷教育出来多少人才？大雍读书人皆知，老夫字迹疏狂潦草。至于你这封密信这个字体，打死都没人会觉得是我写的。
今日，只要我被抓，或者面临任何危险。那么明日我保证整个京城谣言四起，所有人都知道皇家嫉妒老朽威望甚重，觉得皇权受到威胁，故意污蔑于我！”
他语气不疾不徐，措辞得当，想来这句话是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若是普通人听到，估计要被他这理直气壮威胁人的态度气死。
可惜。
今天他遇到的是沐颜。
沐颜看着他一脸志在必得，就算细作身份被发现也没有半分焦急的样子，呵呵一笑。
“梁老真是才智无双，心思缜密。怪不得潜伏大雍三十年却没有人发现，还能经营出如此大的势力。”
梁律背着手，下巴微抬，端的是高高在上，谦谦君子的风范，一点被戳穿的尴尬都没有。
“不用恭维老夫。老夫若是长公主，现在就会将我奉为上宾，好好对待。等到来日北国挥师南下，老夫定然在大汗面前保下公主和皇上的命！让你们后半生锦衣玉食也不是不可能。”
沐颜听他这么说，一脸敬佩地拍了拍手。
“啧，梁老真是坦诚的让本宫害怕。”
说完之后，她突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梁律看到这笑容，神色一怔，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失去了控制。
沐颜没再搭理他，退了两步，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间门，对着外面朗声道：“诸位可听到了？这所谓的大雍名师，桃李满天下的主，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心里都有数了吗？”
梁律听到她的话，眼睛瞬间瞪大，刚才的从容瞬间消失。
他快步走到门口，发现整个院子里竟然黑压压的全是人！
有书院这一届的学生，有文坛上地位崇高的名士，有文华书院出去的不少优秀仕子，更有一群穿着官府的高官。
为首的是一身黄色龙袍的皇上。
一眼望去，这一行足足有几百人！
如果说刚才就算在沐颜面前承认了自己是细作，他也能保证皇帝束手束脚，迫于舆论压力不敢对他动手。
可现在，几百人涵盖了各种身份各种地位。他们都是文坛上很优秀的人！几百个都听到这说辞的话，他散布再多谣言都没用。
“怎么可能呢……”
他手脚冰凉，轻声呢喃着，做了三十年的细作，第一次感受到危险和恐惧，还有浓浓的不解。
明明他武功高强，可以说是耳聪目明。莫说院子里站了这么多人，只要有人接近院子十米之内，他都听得出来！怎么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出现呢？！
刚刚一个沐颜突然出现就够奇幻了！他已经是百思不得其解。更别提这几百号人！
沐颜自然知道他好奇些什么，但她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用精神力屏蔽了他大部分的感知力。
只是笑了一下，混淆视听道：“梁老看来对于我大雍的医术和毒术不怎么了解，看来细作也不都是万能的嘛！”
再一次提到细作两个字。
院子里，无数撑着伞的文人开始对梁律展开了一番激情辱骂，表示对这个道貌岸然的细作的不满和鄙视。甚至不少人当场跪在大雨之中，在品了他话里的信息之后，恳求皇上彻查这个精英多年的老细作！
梁律盯着几百人群情激奋地骂他，眉头紧皱，想去找他手底下那几个位高权重之人，对个暗号。到时候想法子将他捞出去。
可才看了几眼。
沐颜便又开口了。
“别找了！想要给你通风报信的那些人，不管是二品大员还是九品芝麻官，或者宫女太监，全都已经在天牢等你了！”
她说完，看着沐长天，“父皇，下着大雨，早些解决此事吧！”
沐长天点头，先对沐颜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而后，对着身后几百名颇有盛名的文人鞠了个躬，一向严肃的脸上带着诚恳道：
“正值大雍生死存亡之际，劳烦各位文坛巨匠帮忙写文书昭告天下这人的真面目！朕感激不尽。”
文人向来高傲，不喜欢颐指气使之人，只爱礼贤下士的执政者。
是以，沐长天的谦卑和尊重让他们很受用。当场表示一定会好好将事情用简洁的文书写清楚，让整个大雍文人都知道梁律的真面目，省得被他蒙蔽，成为北国鹰犬。
这边请了文人帮忙，另一边，沐长天眯了眯眼，对身边侍卫吩咐道：“带下去，天牢一号牢房，增派三千人手看守。另外，传令下去，封锁城门，所有御林军守好八大城门，以及各种狗洞和残垣断壁，七日之内，任何人不许离开京城半步！”
“是！”侍卫们分头行动。
梁律看着这父女两人从容不迫，似乎要有打算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按理说，以他隐藏的深度，以及在京城乃至整个大雍的势力，想要瞒过他所有的眼线把他抓起来，可不是三两天就能谋划好的事。
这想法让他眉头一跳，背后几乎是瞬间便湿了一片。
“你们，你们……到底盯了老夫多久了！这次的事，你们是故意的对嘛！！！”
一直中气十足的声音难得带了点颤音。
“你猜。”沐颜莞尔，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了。
看她这个反应，梁律心头仅存的一点希望也被打退。
他嘴唇颤抖道：“所以这次打仗，也是你们设计的……是吗？”
沐颜凑到他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行了，别套话了，实话告诉你，两年之前就盯上了。没错，打仗这事，就是设计好的。林章那厮送你布防图一事，也是我们设计好的。满意了？开心了？”
听到沐颜这个说辞，梁律额头肉眼可见的起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随后，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蹲坐在了地上。
本以为是天要亡大雍。
现在，突然觉得，这样的计策之下，北国更加危险一些。
他心一横，从袖子里摸出个信号弹，打算丢出去。
然而手刚摸进去。
沐长天手里突然飞出一把匕首。
他似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那匕首又是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宝贝。
不过片刻，梁律看到，上一秒还在自己身上的左手突然掉在了地上。一颗黑色的信号弹跟它一起滚到了地上。然后被沐颜捡了起来！
梁律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
他曾经幻想过各种极端危险的情况，以为有了各种万无一失的布置，以及各种奇思妙想的组织架构，哪怕有一天被发现，他也能安全脱身，并且定然在大雍潜伏中大放异彩。
然而，在危险真的来临之际。他突然发现，自己认为的那些根本出不了任何纰漏的布置，竟然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他自诩聪明，一生缜密，曾经无数次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定然能协助大汗一统天下，吞并大雍。
然而，当问题出现，他却连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理更想不到任何破局之法，甚至不觉得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那些孩子们能够扭转乾坤。
以至于直到被扭送到天牢之中，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梁律这个北国细作的身份，已经被当事大部分最有威望的文人们通过写各种各样的文书，被彻底宣扬出来。
梁律此人。
短短一日便从以往的天下恩师变成了最可恶的细作。
与此同时，根据沐颜提供的画像，梁律的无数同党和爪牙齐齐被揪了出来。
短短七日，光是京城地界，便抓住了两千余人。
他们之中，有最高二品的高官，有富商，有工匠，有平民，还有各种有三教九流等等！每天都能直接问斩几百人！
沐颜并没有跟随解决这些事情。
而是直接悄悄去了前线。
不告而别那种。
沐长天忙着处理那些细作，直到第二天才发现。眼看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即使功夫不错，可小姑娘家家的这种天气去前线也吓死人！
他又气又急，简直要跳起来，当即派侍卫去抓人。可惜，遍寻不到。
好在，沐颜出发第三日。前线便传来了首战告捷的消息！
宰相林则安，于北国攻打的第三座城池云城以北，布了个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大杀阵。只用了三十万大雍守军，便取了敌将首级，大败八十万北国大军！且只有两万伤亡。
反观北国大军，二十多万被直接歼灭，三十万被俘虏，还剩下不到二十万苟延残喘地逃了出去。
听说这不到二十万的将士担心被责罚，或者继续迎战，干脆直接去了极北苦寒之地，自立为王去了！当然，这是后话。
北国条件艰苦，人口稀少，八十万大军是他们所有的军事力量。甚至连都城的守军都被派了出来，只剩下两万禁军戍守京城。
本以为孤注一掷能换来满堂彩。
却不曾想，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林则安带人乘胜追击，沐颜紧随其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便活捉了北国大汗，打下了北国都城！
这个号称兵强马壮，一百多年来不停骚扰大雍的好战国度，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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