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视觉更早苏醒的是嗅觉。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草药淡淡的苦涩,钻入鼻腔,将他从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缓缓拉回现实。
杰米·伊斯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才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圣芒戈医院特有的、略显陈旧却洁净的天花板,柔和的晨光从挂着白色窗帘的窗户透进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如同缓慢加载的羊皮纸,一片模糊。他下意识地想晃一晃昏沉的脑袋,却牵动了侧腹的伤口,一阵闷痛让他轻轻抽了口气,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记忆如同碎片般回涌——最后的战斗、纳威斩蛇、哈利的胜利、震耳欲聋的欢呼,以及……那无法抗拒的眩晕和倒地。
结束了。一切都真的结束了。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在病房内扫过,然后定格在了床边。
艾莉诺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身体歪向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瞌睡。她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疲惫的痕迹,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守了不短的时间。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在战斗中变得脏兮兮的校袍,只是外面随意搭了一件厚外套。
看着她这副样子,杰米的心底泛起一阵复杂的暖流,混杂着愧疚与难以言喻的安心。
他张了张嘴,想叫她,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艾莉……诺……”
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惊动了睡梦中的小兽。艾莉诺猛地惊醒,身体一颤,迅速抬起头。当她的目光对上杰米那双已经睁开、虽然依旧带着茫然却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翠蓝色眼睛时,她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放松。
“杰米!你醒了!”她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俯身靠近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关切,“感觉怎么样?还疼吗?伤口还难受吗?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吓死我了!”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涌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呼叫治疗师的铃,又想给他倒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杰米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感受着喉咙的干渴和伤口的隐痛,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平静感,缓缓地包裹了他。他还在,艾莉诺也在。
战争,真的过去了。而新的、充满未知却也蕴含着希望的生活,似乎正要开始。
艾莉诺连珠炮似的询问渐渐停歇,她看着杰米虽然虚弱但确实清醒过来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种“你绝对想不到”的神态。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朝着杰米病床的右侧方向,示意他看过去。
杰米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有些茫然地转过头。两张病床之间隔着一道淡蓝色的、并不完全隔音的帘子,阻隔了大部分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旁边病床上隆起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从帘子边缘和下方缝隙中,泄露出来的一抹熟悉的、沉郁的黑色。
那颜色,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是斯内普常年穿着的黑袍的颜色。
杰米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瞳孔急剧收缩,呼吸瞬间停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亲眼看见那片空荡荡的血迹,亲耳听到哈利宣布了他的死讯……
他猛地转回头,看向艾莉诺,翠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置信,声音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只是破碎的气音:
“Sev…Severus……?”
他甚至连完整的名字都几乎无法顺利说出,仿佛害怕一旦说出口,这个荒谬的、如同梅林恩赐般的幻觉就会立刻破碎。
艾莉诺看着他这副样子,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确认了他不敢奢望的猜想。她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道,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是他!在我们走了之后,阿不福斯就把他带走了……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非常非常微弱,几乎检测不到……是魔法造成的假死状态?或者是某种强大的魔药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圣芒戈的治疗师们也说不清楚,但他们把他救回来了!”
她还说了些什么,关于复杂的治疗、关于保密(直到他稳定下来)、关于魔法部的介入……但杰米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他还活着……斯内普还活着!
那个他以为永远失去、连遗体都无处寻觅的男人,此刻就躺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仅仅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蓝色的帘子,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烧穿,亲眼确认那个身影的存在。
震惊、狂喜、茫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恐惧的忐忑……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再次淹没。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想过去看看,但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疼痛让他重重地跌回枕头上,只能徒劳地喘息着,目光却如同被钉住一般,无法从那道帘子上移开。
他还活着。
西弗勒斯·斯内普,还活着。
杰米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那道蓝色的帘子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后面那个奇迹般生还的身影。他的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过了好一会儿,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震惊才稍稍平复,让出了一丝思考的空间。
他没有立刻追问斯内普的细节,也没有试图起身。相反,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的疲惫,将视线转向了艾莉诺。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平静,他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合时宜、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问题:
“你有给你的父母……报平安吗?”
艾莉诺被他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而略带心酸的笑容。她用力地点点头,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
“嗯!昨天你一稳定下来,我就立刻给他们送了信。他们担心坏了,知道我们都没事,高兴得不得了。”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看着杰米的眼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也问起了你。我告诉他们,你受了伤,但正在康复,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杰米静静地听着,感受着艾莉诺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她话语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将他纳入其中的关怀。他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在关心艾莉诺。更是在确认,在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着如此平凡而珍贵的纽带——父母与子女之间纯粹的担忧与牵挂。
这与他和斯内普之间那种扭曲、复杂、充满了误解与无声付出(他现在才明白)的关系,形成了尖锐而令人心酸的对比。
他没有这样的牵挂。他的母亲勒诺拉早已逝去,而斯内普……那个躺在隔壁病床上的人,曾是他的监护人,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也永远不会有那种寻常的、可以轻松报一声“平安”的关系。
斯内普的“活着”,对他而言,是巨大的震撼与庆幸,但也意味着那段充满痛苦、依赖与未解之情的关系,并未随着死亡终结。它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如今,又将被迫继续。
而艾莉诺的存在,和她身后那个会为她担忧、也会问候他的家庭,成了他在这片情感废墟中,所能抓住的、最接近“正常”和“温暖”的东西。
他回握住艾莉诺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依赖。他垂下眼帘,低声说:“……那就好。”
然后,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了那道蓝色的帘子。
他还活着。
那么,接下来呢?
在圣芒戈休养的日子里,身体上的伤口在魔药和治疗师的努力下逐渐愈合。某天早晨,艾莉诺带来了一份最新的《预言家日报》,头版头条用巨大的篇幅和煽情的笔触报道了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英雄事迹”。
文章详细描述了他作为双面间谍的惊险历程,他对邓布利多的承诺,他保护哈利的真相,以及他对莉莉·伊万斯至死不渝的、悲壮的爱情。他被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用情至深的悲剧英雄,一个几乎被所有人误解的、黑暗中的守护者。
杰米靠在病床上,一字一句地读完了整篇报道。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报纸的铅字上,有些晃眼。
他敬佩斯内普。
这是毋庸置疑的。
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坚韧,才能在那样的黑暗中独自前行,背负着所有人的唾骂,只为赎一份年少轻狂犯下的罪,守护一个早已逝去之人的血脉?他所做的一切,确实配得上“英雄”二字。杰米甚至感到一种与有荣焉的、微妙的复杂情绪——这个被全世界歌颂的英雄,曾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曾与他共同生活在蜘蛛尾巷那个阴冷的房子里。
但是。
当那些赞美之词反复强调斯内普对莉莉·伊万斯“永恒的爱”、“至死不渝的痴情”时,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还是无法抑制地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知道真相。他知道斯内普这么做,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心里住着一个永远无法被取代的、红发绿眸的女人。那份爱,深沉、悲壮,却也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斯内普与所有后来者,包括他杰米·伊斯琳,彻底隔绝在外。
他回想起在蜘蛛尾巷的日子,那些他误以为是“特殊”的默许和庇护,那些他因为莉莉的名字而心碎的时刻……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更清晰、也更令人难过的解释。
斯内普照顾他,或许有对自身过去的映射,有邓布利多命令的责任,甚至可能有一丝连斯内普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弱小者的本能回护。但这一切的底色,或许都抵不过那个最根本的动机——莉莉·伊万斯。他保护哈利,是因为莉莉;他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容忍甚至(以他别扭的方式)照顾了杰米,也可能只是因为杰米是“需要保护的孩子”这一模糊的概念,而这个概念,最初也源于对莉莉之死的悔恨。
他的整个后半生,都活在对一个女人的爱和悔恨里。没有给其他任何人留下真正走进他内心的空间。
杰米放下报纸,目光投向窗外。阳光很好,但他心里却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地发着凉。
他为斯内普感到骄傲,也为他最终的幸存感到由衷的庆幸。但那份基于真相的敬佩,并不能完全抵消那份源自个人情感的、细微的失落和难过。
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在斯内普波澜壮阔、却只为一人倾注的人生剧本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偶然路过的配角。
这份认知,让他在为英雄的胜利欢呼的同时,也品尝到了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寂静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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