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储秀宫的第三日，天光还没有亮，凝香苑内便已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紧张气息，混合着脂粉与熏香的甜腻，几乎令人窒息。
今日，便是首轮阅选之期，一场无声的、却足以决定去留的初次筛选。
所有秀女皆按规制，换上统一的浅碧色素面宫装，发髻梳成最简单的样式，不许佩戴过多的首饰，力求呈现出最本真、也最容易被挑剔的状态。
朱婉清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眼沉静，肤色匀净，身姿挺拔，这身寡淡的装束非但未折损她的颜色，反而更衬得她气质清冽，宛如初春的新雪。
严姑姑板着脸，带着几名神情肃穆的老嬷嬷步入院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排列整齐的少女们。
“都听好了！”严姑姑声音冷硬，“即刻前往体元殿，依序接受阅看。行进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仪容不整。一切听从引路太监与殿内嬷嬷指令！若有违逆，立即除名！”
“是。”
众女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或多或少的颤抖。
队伍在沉默中出发了，穿过重重的宫门，走向那座决定她们最初命运的殿宇。
沿途宫墙寂寂，唯有裙裾摩擦的窸窣声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更增添了几分凝重。
朱婉清能听到身边沈芳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身后孙静怡那强装镇定却依旧暴露出一丝紧绷的视线。
王雨薇则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目，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体元殿内，光线明亮却并不温暖。
地面是光可鉴人的金砖，两侧垂手侍立着面无表情的太监宫女。
上首设着几张紫檀木案，端坐着几位身着深色宫装、气质威严的老嬷嬷，她们是内务府经验最丰富的阅选嬷嬷，眼光毒辣，任何瑕疵都难逃其目。
旁边还有书记官负责记录。
秀女们五人一组，被引入殿中，按嬷嬷指令行事。
“抬头。”
“转身。”
“行走数步。”
“伸出手臂。”
指令简洁而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嬷嬷们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子，丈量着每一位少女的身高、体态、骨骼比例，审视着她们的容貌、肤色、发质，甚至指甲的形状与干净程度。
她们会仔细查看秀女的耳后、颈侧，检查是否有隐疾或疤痕，会要求秀女张口，查看牙齿是否整齐洁白。
不时有秀女被嬷嬷用冷淡的声音点出不足。
“身量不足，淘汰。”
“肩背微佝，仪态有亏，淘汰。”
“面容有瑕，淘汰。”
“指尖不净，淘汰。”
每一个“淘汰”二字落下，都像一块冰块，砸在了剩余秀女的心上。
被点名的少女瞬间面无人色，有的当场便落下了泪来，却连哭声都不敢放大，便被一旁的太监无声无息地“请”了出去。
殿内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绝望与庆幸交织的诡异气氛。
朱婉清静静地看着，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这些被淘汰者，或因家世不够殷实，打点不足，或因自身条件确实存在难以掩饰的缺陷。
这第一关，淘汰的便是那些连最基本“硬件”都无法达标的人。
很快，轮到了朱婉清这一组。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引路太监的唱鸣声，稳步走入殿中，垂首敛目，姿态恭谨。
“朱婉清，安南府同知朱明远嫡女，年十五。”书记官朗声报出她的基本信息。
“抬头。”上首一位面容清瘦、眼神尤为锐利的嬷嬷开口。
朱婉清依言缓缓抬头，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视下方，并没有直视嬷嬷。
她清楚，过分的直视在此时会被视为不敬。
那锐利嬷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从光洁的额头，到秀挺的鼻梁，再到弧度优美的唇瓣，最后落在她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上。嬷嬷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转身。”
朱婉清姿态优雅地缓缓转身，裙摆几乎纹丝不动。她的身姿挺拔匀称，肩背舒展，脖颈修长，符合宫廷对女子仪态最严苛的审美。
“行走。”
她迈开步子，步幅均匀，落地无声，行走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毫无寻常少女的轻浮之感。
“伸手。”
她伸出双手，十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她始终保持着沉静平和的心态，呼吸平稳，不见丝毫紧张局促。
这份远超年龄的镇定，显然也落入了嬷嬷们的眼中。
几位嬷嬷低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
那锐利嬷嬷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已没了之前的冰冷：“记下。仪容端秀，体态合宜，无瑕。”
书记官迅速在朱婉清的名录上做了一个记号。
“退下吧。”
“谢嬷嬷。”朱婉清屈膝一礼，姿态完美，然后才缓缓后退了几步，转身随着引路太监离开了正殿。
走出体元殿，冬日清冷的空气涌入了肺腑，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波澜不惊地度过了。
她凭借自身过硬的先天条件，无可挑剔的容貌、匀称的体态、以及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轻松通过了这第一轮筛选。
回首望去，体元殿内依旧在进行着无情的筛选，不断有秀女面色惨白地被带了出来。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稀疏了不少。
这第一轮，便如一张巨大的筛子，筛去了近三成的人选。
沈芳华也顺利通过，出来时拍了拍胸口，凑到朱婉清身边小声道：“吓死我了，朱姐姐，你刚才可真稳当。”王雨薇也安然过关，对朱婉清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
而孙静怡虽然也通过了，但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对刚才嬷嬷审视的目光感到不悦。
首轮阅选，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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