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考校结束后的这两日，储秀宫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而紧绷。
那日皇帝对朱婉清看似随意却格外不同的问询，让众秀女的心思出现了不一样的涟漪。
朱婉清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更是不同。如果说太后的青睐带来的是敬畏与审慎的结交，那么帝王的关注，引来的便是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嫉恨。
首先体现的，是秀女之间无形的疏离。
用膳时，原本还会与她同桌说笑几句的几位秀女，如今大多寻了借口坐到别处。
席间谈笑风生，可一旦她走近，那笑声便会戛然而止，换来几道意味不明的打量和刻意的沉默。
仿佛她周身自带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其他人隔离开来。
那位性子直爽的周秀女，虽仍会与她打招呼，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忧虑，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顾忌地亲近。她低声对朱婉清道：“婉清姐姐，这两日你且小心些。”话未说尽，但关切与提醒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朱婉清心中了然，报以感激的微笑：“多谢妹妹提醒，我会注意的。”
这孤立，是意料之中的第一步。
更直接的，是某些人不再掩饰的尖酸刻薄。
这日午后，秀女们在教习嬷嬷的带领下，于庭院中练习行走仪态。
休息间隙，朱婉清正想走到廊下稍作歇息，便听到假山后传来几声不低的“窃窃私语”。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未来的娘娘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位家世不俗、性子骄纵的孙秀女。她父亲是正三品的都转运使，在秀女中一向自视甚高。
旁边一个依附她的李秀女立刻接话：“孙姐姐说的是，人家可是得了太后娘娘青眼，陛下亲口问话的人，自然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这走路的姿态，怕是都带着仙气呢。”
“仙气？”孙秀女嗤笑一声，声音拔高，确保周遭的人都能听见，“怕是些狐媚子的手段吧？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陛下另眼相看。一幅画？几句掉书袋？哄得了太后，莫非还想凭着这些拿捏住圣心不成？真是笑话！”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直指朱婉清德行有亏，意图媚上。
朱婉清脚步未停，仿佛未曾听见，径直走到廊下，接过秋月递上的温水，慢慢啜饮。
她面色平静，唯有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秋月气得眼眶发红，低声道：“小姐，她们怎能如此污蔑。”
“狗吠而已，何必在意。”朱婉清打断她，声音轻而冷，“你若动了气，便是中了她们的计。”她深知，此刻任何辩驳或动怒，都会落人口实，成为她“恃宠而骄”、“气量狭小”的证据。沉默，是最好的铠甲。
而，真正让朱婉清感到如芒在背的，并非这些同期秀女的幼稚手段。
而是来自更高处的、更隐蔽，却也更危险的注视。
那日之后，她在几次集体活动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来自高位妃嫔阵营的、冰冷而审视的目光。
一次是在前往坤宁宫请安的路上，偶遇了宜妃娘娘的仪驾。
她与众秀女连忙跪伏于道旁。
宜妃的凤舆缓缓经过时，似乎有片刻的停顿。
朱婉清能感觉到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货物的估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虽未发一言，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孙秀女的叫嚣更令人心悸。
另一次，是在一次小型宫宴的预演上，贵妃娘娘端坐上位，雍容华贵，笑容得体。
但在目光扫过秀女队列时，朱婉清能敏锐地察觉到，贵妃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猜不透其下的暗流。
随即，贵妃便含笑与身旁的皇后说话，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无意。
这些高位妃嫔，她们历经宫廷沉浮，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她们的嫉恨与算计，不会流于表面，而是隐藏在温和的笑容和得体的关怀之下。但朱婉清知道，这份“关注”背后所代表的危险，远非秀女间的小打小闹可比。她们手中掌握着权力，轻轻一动手指，便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最让朱婉清警惕的，是安阳公主的态度。
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似乎并未因太后和皇帝对朱婉清的另眼相看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她不再明目张胆地刁难，却换了一种更令人难受的方式。
这日教习琴艺，安阳公主恰好前来“观摩”。轮至朱婉清抚琴时，她弹了一曲《幽兰操》，指法虽不算顶尖，但意境把握尚可，琴音也算流畅。
一曲终了，安阳公主抚掌轻笑，声音清脆：“朱秀女果然才情不凡，这琴音虽技法稍显生涩，但其中那份急于表现的心思，倒是表达得淋漓尽致。”她转向众人，笑容天真无邪，“你们说，是不是呀？”
这话看似夸奖，实则将朱婉清的琴艺贬低为“生涩”，更将她所有努力定性为“急于表现”、“哗众取宠”。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在场的秀女们有人掩嘴轻笑，有人目光闪烁。
朱婉清起身，恭敬行礼：“公主殿下谬赞，臣女技艺粗浅，不敢当殿下如此评价，日后定当勤加练习。”
她将公主的讥讽全盘接住，并曲解为“谬赞”，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抓不到丝毫错处。
安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换上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朱秀女谦虚了。听闻你昨日在御花园对花卉见解独到，连父皇都称赞你‘见解独到’呢。”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目光扫过众人，成功地将更多的嫉恨引到了朱婉清身上。
是夜，储秀宫归于寂静。
朱婉清却毫无睡意，坐在窗边，就着一盏孤灯，慢慢梳理着白日里接收到的一切信息。
那些或明或暗的嫉恨目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周围，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
“小姐，她们。。。她们也太过分了！”秋月一边为她铺床，一边忍不住愤愤道，“尤其是那孙秀女和安阳公主，简直是。。。。。。”
“秋月，”朱婉清打断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记住，在这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这些，都还只是明枪而已。”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真正的暗箭，或许早已在弦上。我们看到的嫉恨，不过是水面上的浮萍。水下藏着什么，才是我们真正需要警惕的。”
她轻轻吹熄了灯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沉静而坚毅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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