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被带下去后，凝辉院并未立刻迎来预想中的风波，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只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被更大的沉寂吞没。
沈月凝并不意外。萧绝若连这点动静都按捺不住，反倒不像他了。这种平静，更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预示着更剧烈的动荡在暗中酝酿。
她按兵不动，每日依旧过着规律到刻板的生活，只是暗中留意着院内的任何细微变化。春杏被安置在后罩房一间僻静的下人房里，由两个看似寻常、实则眼神精干的婆子“照看”。送饭送水，皆经严格检查。沈月凝只在她入院第二日，隔着窗远远看了一眼，确认她暂且无性命之忧，便不再接近。
她在等。等萧绝的反应，等幕后之人下一步的动作，也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期间，秦疏依旧每日准时前来请脉。他对沈月凝腕上伤痕的恢复情况似乎格外关注，用药也更为精细。
【瘀血渐散，但气血仍有亏虚。王爷此举……未免太过。】
【王妃脉象沉静，心绪却似暗潮汹涌，非长久之相。】
他的心声依旧充满医者的专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再无那日“冰片粉末”般的暗示。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沈月凝也不急。有些线，埋下了，只需静待发芽。
转机出现在春杏入院的第五日。
这日傍晚，天空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闷雷滚滚，一场暴雨似乎随时要倾盆而下。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月凝正坐在窗边看书，忽听得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其凄厉的、短暂的猫叫声，随即戛然而止。那声音不似寻常野猫争食，倒像是被猛地扼住了喉咙。
她心中一动，放下书卷。
几乎同时，负责看守院门的一名护卫头领快步走进院内，神色凝重地对着守在主殿外的丫鬟低语了几句。丫鬟脸色微变，转身入内禀报：
“娘娘，钱管家求见，说……说府中进了贼人，似是在西苑方向，为保娘娘安全，需加派护卫，并请娘娘暂时移步至更稳妥的院落。”
西苑？那不是安置柳姨娘的地方吗？贼人？这么巧？
沈月凝眸光一闪。来了。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贼人？王府守卫森严，怎会进贼？王爷可知晓？”
丫鬟道：“钱管家已派人去禀报王爷了。只是王爷此刻尚未回府，管家不敢怠慢，特来请娘娘示下。”
“既如此，一切但凭管家安排。”沈月凝从善如流，起身做出一副准备随他们转移的姿态。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刹那，异变再生！
后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是春杏的声音！
“啊——！有鬼！有鬼啊！”
紧接着是婆子的呵斥声和杂乱的奔跑声！
“怎么回事？！”沈月凝厉声问道，同时快步向后院方向走去。
那护卫头领脸色一变，立刻拦在她身前：“娘娘留步！后院混乱，恐惊了凤驾！属下这就去查看！”
他带着两名护卫迅速冲向声音来源。
沈月凝却并未停下，对身旁的丫鬟道：“跟本妃去看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倒要看看，这出戏，到底要怎么唱！
刚走到通往后院的廊下，便见两名婆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娘娘！不好了！春杏那丫头……她、她突然发疯似的说看见柳姨娘的鬼魂了！撞开门就跑出去了！”
“鬼魂？”沈月凝蹙眉，“胡言乱语！人呢？”
“往、往西边跑了！护卫大哥去追了！”
西边？正是西苑的方向！和“贼人”出现的方向一致！
巧合多得令人心惊。
沈月凝不再犹豫，立刻带着人向西边追去。沿途遇到增派过来的护卫，见她亲自出来，也不敢强拦，只得簇拥着她一同前往。
越靠近西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似乎又隐隐飘来，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西苑本就偏僻荒凉，此刻更是被大批护卫团团围住，火把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却更添几分阴森。
沈月凝赶到时，只见春杏被两名护卫反剪双臂押着，她披头散发，眼神涣散，口中不住地喃喃：“姨娘……姨娘饶命……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别来找我……”
而在一旁的地上，赫然躺着一个穿着夜行衣、一动不动的身影！看身形是个男子，脸上蒙面的黑巾已被扯下，露出了一张陌生的、面色青紫的脸，嘴角还残留着黑血——竟是服毒自尽了！
钱管家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护卫搜查现场，见到沈月凝，连忙上前：“娘娘！您怎么来了！此地危险！”
“这便是那贼人？”沈月凝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看向状若疯癫的春杏，“春杏又是怎么回事？”
钱管家擦着汗：“回娘娘，属下带人围捕这贼人时，他竟欲翻墙潜入西苑，被我们发现后便服毒自尽了。至于春杏……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胡言乱语……”
“惊吓？”沈月凝走到春杏面前，蹲下身，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春杏，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本妃。”
春杏涣散的目光聚焦到沈月凝脸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挣扎起来，哭喊道：“娘娘！是柳姨娘！奴婢看到柳姨娘的鬼魂了！她就站在那墙头上！穿着她最喜欢的绯色裙子！对着奴婢笑！她说……她说奴婢敢乱说话，就拉奴婢下去陪她！”
她手指颤抖地指向西苑一处矮墙。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火把跳动的光影。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惧色。
沈月凝却站起身，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处墙头，又看向钱管家：“钱管家，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钱管家干笑：“这……子不语怪力乱神……”
“本妃也不信。”沈月凝打断他，声音清晰地在夜空中传开，“只怕是有人装神弄鬼，欲盖弥彰！”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搜查西苑破败主屋的护卫惊呼一声：“管家！有发现！”
众人立刻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护卫从布满灰尘的床榻暗格里，摸出了一个小木匣。匣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书信，和一枚……与沈月凝之前发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火焰纹残片！
钱管家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手都抖了起来！
沈月凝走近几步，目光扫过那信笺上的字迹——并非柳姨娘的笔迹，而是一种略显古怪、刻意扭曲的字体，内容赫然是向某个神秘人汇报王府动向，甚至提到了“地窖”、“药物”等字眼！落款处，盖着一个模糊的、如同火焰般的印记！
而那块残片，更是让所有知情者心头巨震！
“这……这……”钱管家捧着那木匣，如同捧着烧红的炭火，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死寂。
“深更半夜，如此热闹。”
萧绝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人群之外。他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凤眸，在火光照耀下，深不见底，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钱管家手中那个木匣上。
所有护卫齐刷刷跪倒在地：“王爷！”
钱管家更是噗通一声跪下，将木匣高举过头：“王爷！老奴……老奴在西苑发现了这些！”
萧绝踱步上前，并未立刻去接那木匣，而是先看了一眼地上服毒自尽的“贼人”，又看向被押着、依旧神志不清的春杏，最后，目光才落到沈月凝身上。
“爱妃，”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你似乎，总能给本王带来些……意外之喜。”
沈月凝屈膝行礼：“妾身只是听闻有贼人，担心王府安危，过来看看。不想竟撞见此事。”她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一切只是巧合。
萧绝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终于伸手，拿过了那个木匣。
他抽出信笺，快速浏览，指尖在那些提及“地窖”、“药物”的字眼上微微停顿。当看到那枚火焰纹残片时，他眸色骤然一沉，周身气压瞬间低得骇人！
【果然……是这帮阴魂不散的东西！】
【柳如烟……好大的狗胆！竟敢将这东西藏在府中！】
那心声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震怒。
他合上木匣，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钱管家。”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奴在！”
“将今夜所有当值护卫，连同西苑一应下人，全部羁押，分开审问。这具尸体，”他踢了踢脚下的“贼人”，“给本王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他的来历！”
“是！”钱管家冷汗淋漓地应下。
“至于她，”萧绝目光转向春杏，“带回地牢，让太医看看，是真疯，还是装疯。”
春杏听到“地牢”二字，吓得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处理完这些，萧绝才再次看向沈月凝。
夜风吹起他墨色的衣摆，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他看着她，看了许久，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被她搅乱计划的愠怒，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了口气？
【虽是个麻烦精，但歪打正着，倒是帮本王揪出了这条暗线。】
【只是……她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最终，他所有情绪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夜深了，露重。”他淡淡道，“爱妃受惊了，回去歇着吧。”
没有质问，没有责怪，甚至没有提及她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但这平静之下，沈月凝却感觉到了一种更深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她屈膝：“是，王爷。”
转身离去时，她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如同实质。
这一夜，王府注定无人入眠。
而沈月凝知道，她投下的石子，终于激起了真正的波澜。
前朝的幽灵，已然显形。
她和萧绝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也到了即将断裂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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