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熏香换了一种,带着清冷的松木气息,试图驱散之前审讯留下的压抑。然而,当北戎公主阿史那云被带入殿中时,一种更加尖锐、充满敌意的张力瞬间弥漫开来。
数日囚禁并未折损她的锋芒,反而像被打磨的刀刃,越发显得危险。她目光扫过端坐主位的萧绝,最终定格在那道熟悉的珠帘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怨毒。
萧绝今日的审问,并未围绕北戎王庭或冯奎案,反而问起了一些看似琐碎的细节——北戎几个大部族之间的古老习俗、关于草原狼神的隐秘传说、甚至是一些发音古怪的北戎俚语。
阿史那云起初心存警惕,回答得滴水不漏。但萧绝的问题天马行空,时而穿插一两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触及部落隐私的话题,让她不得不集中全部心神应对,精神高度紧绷。
沈月凝坐在珠帘后,凝神细“听”。阿史那云的心声如同沸腾的岩浆,充满了愤怒、不屑,以及一种被窥探隐私的极度不适:
【萧绝到底想干什么?问这些陈年旧事有何意义?】
【……他竟然知道黑狼部落的成年礼细节?这是谁泄露的?】
【该死!他提到那个俚语……那是嘲笑我们王庭内部斗争的!他是在羞辱我!】
就在这时,萧绝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个北戎古老的预言,关于“天降异瞳者,可聆听万物之声,辨人心真伪,得之可得草原”。
这个预言极其冷僻,连许多北戎贵族都未必知晓。阿史那云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超出愤怒的、真正的惊疑!
【他怎么会知道‘聆心者’的传说?!这是王庭秘辛!】
【难道……难道他找到了?!不,不可能!那只是传说!】
“聆心者”?沈月凝心中一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这与慕容氏的读心能力竟有相似之处?
萧绝将阿史那云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再追问预言,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具压迫性:“公主,你与冯奎勾结,意图窃取我大梁布防图。除了已查获的那份副本,真正的原图,现在在谁手里?是你,还是已经送到了北戎王庭?”
这个问题极其致命!直接指向了通敌案最核心的证据!
阿史那云脸色骤变,强自镇定:“王爷在说什么?什么原图?本王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还有原图?!朱大富那个废物难道吐出来了?!不,他也不知道原图去向……】
【原图在……不能想!绝对不能想!】
她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拼命压制着关于原图下落的念头,但那种极致的恐惧和想要隐藏的意图,本身就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清晰无误地暴露在沈月凝的“听觉”下。
沈月凝立刻意识到,布防图原图并未落入北戎手中,而是被阿史那云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或者交给了某个连朱大富都不知道的关键人物!这是一个重大发现!
然而,就在她准备像往常一样,通过侍女向萧绝传递这条筛选过的信息(只提及原图未至北戎,隐藏其具体下落线索)时,萧绝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没有等待珠帘后的回应,而是直接看向阿史那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颅骨,读取她的思想:“你在害怕。害怕本王知道原图的下落。你在心里拼命阻止自己想到那个地方,那个人……因为一旦暴露,不仅你性命不保,连你背后真正的主使者,也会万劫不复。”
他这番话,并非复述沈月凝“听”到的心声,而是基于对阿史那云微表情和心理的精准判断,以及……一种引导性的施压!他在逼阿史那云自己露出破绽,同时,也在测试珠帘后的沈月凝——测试她是否能“听”到更深层、更隐秘的关联!
阿史那云被这近乎“读心”的逼问吓得魂飞魄散,心理防线瞬间出现了裂痕!【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是那个帘子后面的女人!她不是人!她是妖怪!】
【不能承认!死也不能承认!否则哥哥他……】
“哥哥”?沈月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一闪而过的词!不是父汗,而是哥哥!北戎王庭的内部斗争?阿史那云背后另有主使?是她的某个兄长?
信息量巨大且错综复杂!
萧绝没有再逼问,他冷冷地看着精神几近崩溃的阿史那云,挥了挥手,让人将她带了下去。殿内重归寂静。
他这才将目光投向珠帘,这一次,他没有隔着帘子说话,而是直接走了过来,伸手拨开了珠串。
四目相对。
萧绝的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你‘听’到了。”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沈月凝知道,他问的不是表面那些信息,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关于“聆心者”传说引起的波动,关于阿史那云对“哥哥”的恐惧,关于布防图下落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北戎内部权力斗争。
他在测试她能力的深度和广度!
“民女……听到她极度恐惧原图下落暴露,心中反复抗拒思索此事。”沈月凝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回答,既展示了能力,又隐藏了最关键的具体线索(哥哥),同时将“聆心者”的异样暂时按下不提。
萧绝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与完整性。
【她在隐瞒。虽然提供了关键信息,但必然有所保留。是能力有限,还是心有不甘?】
【不过,能确定原图未至北戎,已是重大进展。阿史那云背后之人……有意思。】
【这把刀,果然淬了毒,用起来要越发小心了。】
“很好。”萧绝最终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记住,你的价值,取决于你‘听’到的东西有多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但也别忘了,刀越锋利,握刀的手就越要稳。若这刀有一天不听使唤,或者伤到了自己……”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已足以让沈月凝脊背发凉。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珠帘在他身后晃动,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沈月凝独自站在原地,缓缓坐回椅子上,才发现手心已是一片冷汗。
这一次,萧绝没有公开她的能力,却进行了一场更凶险的“深度测试”。他逼出了阿史那云心底最深的秘密,也试探了她沈月凝的底线。
她意识到,仅仅被动地、有限度地提供信息,已经不足以满足萧绝,也不足以保障自身安全。他需要她更“深入”,更“主动”。
而“聆心者”的传说,阿史那云背后的“哥哥”,布防图真正的下落……这些新浮现的谜团,如同黑暗中交织的网,既带来了危险,也或许……隐藏着意想不到的转机。
她这把“淬毒的刀”,在萧绝手中被磨得越来越锋利。
但毒药,往往也能成为解药。
关键在于,如何使用。
沈月凝抬起眼,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萧绝,你要深度,我便给你深度。
只是这深度之下,究竟是宝藏,还是陷阱,
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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