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运殿内，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权力与冷硬气息的威压。只是今日，这威压之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昨夜行动的硝烟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萧绝高踞于御座之上，玄衣墨发，神色是一贯的冷峻，但沈月凝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凝着一层比往日更深的寒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她踏入殿门的瞬间，便如同冰锥般锁定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洞穿的审视。
殿内除了几名如同雕塑般侍立的亲卫，空无一人。
沈月凝依礼跪拜，垂首敛目，姿态恭顺到了极致，心中却已绷紧到了极限。她知道，接下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可能决定她的生死。
“起来。”萧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沈月凝谢恩起身，依旧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
“昨夜之事，你可听说了？”萧绝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
“回王爷，民女……略有耳闻。”沈月凝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
萧绝没有继续追问细节，而是话锋陡然一转，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影壁’为何物？”
来了！
沈月凝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提到了“影壁”！他从水神庙找到了线索！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影壁？民女……只在一些杂书游记中见过，似是宅院中用以遮挡视线、辟邪纳吉的墙壁？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在装傻。她必须装傻。绝不能让他知道，林叙白早已向她透露过这个词。
萧绝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鹰，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她不知道？】
【还是……装得太像？】
【林叙白……当真没有通过顾青岚向她传递任何消息？】
沈月凝能“听”到他心底飞速闪过的疑虑。她屏住呼吸，维持着脸上那纯粹的困惑与一丝因被他紧盯而产生的不安。
片刻的沉寂，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萧绝似乎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或者说，他选择不再纠缠于此。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身，踱步而下，玄色的衣袂拂过光洁的地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昨夜，在水神庙地下，本王的人确实找到了一些东西。”他走到沈月凝面前不远处停下，声音低沉而冰冷，“除了供奉那邪异图腾的祭坛，还有……一些记载。”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低垂的头顶：“记载中提到，欲破‘阴影之蛇’的阴谋，需找到三样东西：图腾之源、蚀骨之钥、以及……不朽之壁。”
图腾之源！蚀骨之钥！不朽之壁！
沈月凝心中巨震！蚀骨之钥！这就是阿史那云提到的“钥匙”！而不朽之壁……难道就是“影壁”的另一种称呼？！
她终于明白林叙白为何让她寻“影壁”庇佑了！这“不朽之壁”竟然是对抗“阴影之蛇”的关键之一！
萧绝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根据记载，‘不朽之壁’并非一面固定的墙，而是一个……地方，一个受到古老力量庇护，能够隔绝邪祟窥探的所在。找到它，或许便能遏制‘阴影之蛇’的蔓延。”
地方！一个能够隔绝邪祟窥探的地方！这完全符合“庇佑”之说！
沈月凝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抬头看向萧绝。她需要知道更多！那个地方在哪里？！
然而，萧绝的话却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可惜，”他语气淡漠，“关于‘不朽之壁’的具体所在，记载语焉不详，只提及它与前朝慕容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蚀骨之钥’……更是毫无头绪。”
前朝慕容氏！
沈月凝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怎么会……又绕回到了她的身上？！难道那“蚀骨之钥”，真的与她有关？！阿史那云那句充满恶意的“在你身边”，难道并非虚言？！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
萧绝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他上前一步，冰冷的手指再次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上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
“沈月凝，”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如同最终的审判，“告诉本王，你对这‘蚀骨之钥’……和‘不朽之壁’……可还有别的‘感觉’？”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昨夜行动未散的寒意，和他本身固有的冷酷。
沈月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俊美无俦却如同冰山般的容颜，那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和危险的眼眸……
她能“听”到他心底那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探寻，以及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对于解开这巨大谜团的迫切。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她再次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承认？她根本不知道“钥匙”是什么，更不知道“影壁”在哪里！胡乱指引，只会死得更快！
否认？萧绝绝不会相信！慕容氏的血脉，读心术的异能，这一切都让她无法摆脱嫌疑！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死路！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花，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
她需要……转移焦点！
将萧绝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那更广阔的、关于慕容氏和前朝的秘密上去！
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被巨大信息冲击后的混乱与痛苦，声音嘶哑而破碎：
“王爷……民女……不知道什么钥匙……什么壁……但是……但是听到‘慕容氏’……听到‘前朝’……民女……民女脑中便如同针扎般刺痛……好像……有很多破碎的画面……很多混乱的声音……有火光……有厮杀……有……有一座……一座很大的……陵墓？……不对……是宫殿？……看不清……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悲伤……”
她开始“胡言乱语”，将一些关于前朝覆灭的模糊历史印象，与她自身血脉可能承载的、零碎而痛苦的记忆碎片（或许是真实的，或许是伪装的）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段充满痛苦、混乱、却唯独没有“钥匙”和“影壁”具体信息的“感应”。
她在赌！赌慕容氏的秘密足够庞大，足够吸引萧绝！赌他暂时无法从她这片混乱的“感应”中提取出有效信息，从而将更大的精力，投入到对前朝秘辛的追查上！而这，或许能为她，也为那不知在何处的“影壁”，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她一边说着，身体一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仿佛真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萧绝紧紧盯着她，眸中的审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试图剖析她每一丝表情的真伪。
【她在逃避？还是真的触动了什么？】
【慕容氏……前朝皇陵……难道线索在那里？】
【这痛苦……不似作伪……】
他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
沈月凝仿佛脱力般，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依旧沉浸在那种“痛苦”的余韵中，眼神涣散。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沈月凝压抑的、细微的喘息声，以及萧绝那深沉难辨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锋。
不知过了多久，萧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看来，你知道的，确实有限。”
沈月凝心中微微一松，赌对了？他暂时相信了她的“痛苦”和“混乱”？
然而，萧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不过，”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终极的掌控，“既然线索指向慕容氏，指向你……那么，从今日起，你便好好给本王‘想’。”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再次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用你这身血脉，用你这双‘耳朵’，给本王好好地‘想’！”
“想到那‘钥匙’在哪里，想到那‘不朽之壁’在何方！”
“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胆寒。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回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御座。
“带她下去。”
沈月凝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败玩偶，在侍卫的“护送”下，麻木地走出了承运殿。
殿外，天光刺眼。
她却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萧绝没有杀她，甚至没有惩罚她。
他只是给她套上了一个更沉重、更绝望的枷锁——
在有限的时间里，用她这身他自己都未必完全理解的血脉和能力，去“想”出那关乎无数人命运的秘密。
想不出来，便是死。
想出来了……或许，会死得更快。
她抬头，望向那被宫墙分割的、湛蓝却冰冷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凉的、近乎破碎的弧度。
慕容氏的血脉……
读心术的能力……
原来，这从来不是恩赐。
而是……原罪。
一场从她出生，便已注定无法逃脱的……
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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