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带着那罐动了手脚的茶叶离开后，稽核处内部的气氛无形中又绷紧了几分。
沈涵“戒茶养胃”的说法虽然暂时稳住了局面，但赵四和周算盘等核心人员都心知肚明，暗处的冷箭已经射到了眼皮底下。
赵四不动声色地加强了衙署内外的巡查，尤其是对饮食来源的监控，看谁都像潜在的下毒者。
与此同时，对漕运账册的梳理取得了关键进展。吴愣子带着人废寝忘食，将所有带有特殊墨点标记的记录单独列出、交叉比对后，一个惊人的规律浮出水面。
“大人，您看！”吴愣子兴奋地指着新绘制出的图表，这些带标记的记录，看似分散，但八成以上都指向了同一家漕帮——‘顺安帮’，而且主要集中在他们负责的淮安至徐州段运河。
更巧的是，这些记录所对应的兵部调拨令，接收方多是江北的几个卫所，尤其是……凤阳留守司的几个千户所。
凤阳！朱元璋的老家！沈涵瞳孔微缩。在皇陵脚下，给驻守家乡的军队运粮，这里面的手脚，简直胆大包天！
周算盘补充道：“老夫核算过，这些标记记录对应的所谓‘损耗’、‘延期补贴’，数额累积起来，颇为可观。”
“而且，顺安帮与之前京通仓案中牵扯出的几家商号，在资金上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来。”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墨点”这条线渐渐串了起来。贪腐的网络，似乎正从工部、户部，向着漕运乃至军方隐隐延伸。
就在这时，毛骧那边也有了消息。
他再次来访，这次脸色更加阴沉，屏退左右后，对沈涵低声道：“查清楚了。那罐毒茶，不是咱的人出的纰漏。”
“是茶叶铺子本身就被渗透了！有人提前买通了掌柜，在咱订购的那批茶叶里，专门混入了特制的毒草末。手法很隐蔽，若非咱这等老江湖，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
他眼中凶光闪烁：“那掌柜已经招了，指使他的是个生面孔，但出手阔绰，而且……那人付定金时，用的是一张“隆昌号”开出的小额银票！”
隆昌号！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隆昌号！虽然它已在京通仓案中被查抄，但其背后势力显然仍在活动，甚至能精准地预判毛骧会送茶叶给沈涵，并提前在源头下毒！这份心机和渗透力，令人不寒而栗。
“指挥使，看来有人不想我们继续查下去，尤其是……不想我们顺着漕运的线，摸到凤阳那边。”沈涵沉声道。
毛骧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妈的，这是捅到马蜂窝了！凤阳那边关系盘根错节，牵扯到不少淮西勋贵的老底子！”
他看向沈涵，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沈老弟，这事儿越来越烫手了。”
沈涵默然。他知道毛骧的意思。继续深挖，很可能不仅会引来胡惟庸的疯狂反扑，甚至可能触动朱元璋那些同乡勋贵的利益，那将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但事已至此，还能退缩吗？毒茶之事表明，对方已不惜取他性命。退缩，只会死得更快。
他深吸一口气，对毛骧道：“指挥使，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不是我们想不想查的问题，而是对方容不容我们活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况且……”
他顿了顿，“陛下将我们放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为了揪出这些蠹虫吗？”
毛骧盯着沈涵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狠厉：“嘿嘿嘿，行！你小子有种！咱就陪你玩把大的！凤阳那边，咱会动用最隐秘的线人去查，倒要看看，是哪些不要命的，敢在皇陵边上动土！”
送走毛骧，沈涵独自沉思。漕运墨点指向凤阳，毒茶来源又牵扯出隆昌号的残余势力，这两条线似乎开始交汇。
他想起之前韩承提供的线索——那个右手有褐色刀疤的人。此人能调动军中铁蒺藜，是否也与凤阳方向的势力有关？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盆墨兰，忽然觉得，刘伯温送这盆花，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警示他收敛锋芒，更可能是在暗示，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看似清雅高洁的表象之下，需要他细细品味，才能察觉其中的杀机。
他唤来吴愣子，低声吩咐：“将顺安帮的背景，尤其是其帮主、重要头目的人际关系，尽可能详细地整理出来。特别是，留意他们与淮西籍贯的官员、将领，有无往来。”
风暴的眼，似乎正在向帝国的中部，那座有着特殊意义的都城转移。而沈涵这把刀，也必须磨得更加锋利，才能劈开前方更加浓重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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