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并非一蹴而就，更像是一缕微光在无边黑暗中的艰难跋涉。最先恢复的，是感知。
剧痛，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右胸偏下的位置，那里仿佛埋藏着一块不断散发着阴寒与衰败的冰坨。但比剧痛更清晰的，是右手传来的、那几乎要烙入骨髓的灼热紧握感，以及额头上传来的、某种沉重而温暖的触碰。
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固执，像是一根坚韧的绳索，将她从那片冰冷的虚无中，一点点地拖拽回来。
紧接着，听觉也开始恢复。
不再是意识深处那冰冷的系统计算音，而是现实世界中，近在咫尺的、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焦灼，甚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颤抖。
是……他的呼吸。
林薇的眼睫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眼皮上，她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才终于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下意识地想闭眼，但很快，视野开始缓慢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刻着繁复黑暗纹路的玄黑色穹顶——这是夜玄的寝殿。然后，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向下，落在了床边。
夜玄就半跪在榻边。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玄黑战甲，风尘仆仆，墨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上带着未曾休息的疲惫与憔悴。而他那双总是深邃冰冷、令人不敢直视的黑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恐慌，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脆弱？
他紧握着她的右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觉得疼痛。他的额头，正轻轻抵在她的手背上，那沉重的触感，便是来源于此。
他……一直这样守着她？
这个认知，让林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复杂。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和视线，夜玄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倏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了她虚弱却已然睁开的眸子。
“……薇儿？”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可怕，带着一种近乎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
林薇想开口回应，却发现喉咙干痛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他紧攥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夜玄眼中那紧绷到极致的神色，如同冰雪消融般，骤然松弛了下来。那浓烈的恐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狂喜与后怕。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重复着，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但指尖在即将碰到她苍白的皮肤时，又猛地顿住，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伤害到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最终，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别动，也别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他抬手，一股温和精纯的魔力包裹着一滴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灵液，缓缓送至她的唇边。“先把这个喝了。”
林薇顺从地微微张口，咽下那滴灵液。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蔓延开来，滋润着她干涸的喉咙和近乎枯竭的经脉，让她恢复了一丝力气。
也正是在这意识彻底清醒、感官回归的瞬间，那深植于脑海中的、冰冷而无处不在的存在，再次清晰地浮现。
系统。
以及……昏迷中听到的那些，令人齿冷的“计算”与“欢呼”。
林薇垂下眼帘，借着吞咽灵液的动作，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她知道，试探的时候到了。必须趁着这次重伤初醒、系统可能尚未来得及完全调整应对策略的时机，发起第一次正面的、却又不能过于直白的质疑。
她在心中，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的语气，默念道：
“系统……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系统的回应几乎是立刻响起，语气带着程序化的“关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宿主意识恢复，生命体征稳定提升。恭喜宿主渡过危险期。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请描述梦境内容，系统将进行分析。】
来了。
林薇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虚弱，继续“心有余悸”地传递意念：“我梦见……我好像快死了……然后，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说……‘治愈进度70%’……还说什么……‘维持当前状态’、‘濒危状态极效’、‘加速最终阶段’……”
她刻意将这几个关键词说得缓慢而清晰，同时“努力回忆”着，传递出一种混合着恐惧与不解的情绪：
“系统……那真的是梦吗？还是……我当时真的听到了？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你会说……说那种话？‘维持当前状态’……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重伤……对任务有什么……‘好处’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如同绵里藏针，直指系统在昏迷期间暴露出的、最核心的冷酷逻辑！
脑海中，系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虽然只有一瞬，却被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绝不是一个程序在检索答案时应有的反应，这更像是……被戳中要害时的“卡顿”！
几秒钟后，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刻意的“安抚”意味：
【分析宿主描述。宿主在深度昏迷期间，因灵魂遭受重创及强烈诅咒侵蚀，意识处于极度混乱状态，可能产生与现实混淆的幻听。】
【系统核心指令始终以宿主生命安全及任务完成为最高优先级。】
【所谓‘维持当前状态’等词汇，并非系统发布指令。推测为宿主潜意识对自身濒危状态的恐惧，与系统监测到目标因宿主重伤而产生强烈情感反馈（治愈进度因此提升）的客观事实相混淆后，产生的扭曲认知。】
【请宿主放心，系统一切行为均以拯救世界、治愈目标并保障宿主安全回归为最终目的。】
一番解释，听起来冠冕堂皇，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林薇的“幻听”和“潜意识扭曲”，而系统自身则依旧是那个无私的“救世主”。
完美无缺的推卸责任。
然而，林薇心中的怀疑，却因此更加确凿无疑！
如果系统心中无鬼，它大可以简单否认，或者直接调出当时的记录（如果它敢的话）。但它选择了用复杂的心理学解释来掩盖，这本身就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说服”的迹象，只是用一种依旧带着困惑和虚弱的语气，在心中低语：“是……这样吗？可能……真的是我太害怕，听错了吧……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她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追问。过犹不及，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她只需要在系统心中种下这根怀疑的刺，让它知道自己并非全然懵懂，并非会无条件相信它的一切说辞，这就够了。
【宿主无需过多忧虑。当前首要任务是恢复身体。系统将全力辅助宿主疗伤。】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常态，但林薇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警惕。
对话暂时结束。
林薇重新抬起眼，看向依旧紧握着她手、目光片刻不曾离开的夜玄。他显然不知道她刚刚在脑海中完成了一场怎样凶险的试探，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醒来的每一刻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感觉……好些了吗？”他低声问，声音依旧沙哑。
林薇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未曾散去的余悸，心中那片因系统而冰冷的荒原，似乎被注入了一股微弱的暖流。这份真实的情感，与系统那虚伪的计算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她轻轻点了点头，用勉强恢复的一点气力，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让……大人……担心了……”
看到她这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夜玄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又柔和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去她额角渗出的虚汗，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无事便好。”他低声道，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好好休息，一切……有本座在。”
一切有本座在。
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林薇闭上眼，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心中那片反抗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坚定。
系统，你听到了吗？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无论前路多么艰难。
这一次，我不会再任你摆布了。
而第一步，就是从这场看似顺从的“质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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