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深入骨骼,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和酸胀。
苏婉婷躺在洁白得刺眼的手术台上,意识在麻醉的作用下有些模糊,但那份被硬物侵入骨髓的感觉依旧清晰得令人战栗。她像一尾被剥鳞的鱼,无力地瘫软着,任凭机械的嗡鸣声和医生低沉的指令在耳边环绕。
她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正被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通过那根连接着她和体外采集仪的管道,流向未知的远方。
为了救林薇薇。
那个陆寒琛心尖上的人。
想到这个名字,苏婉婷的心口一阵紧缩,比骨髓穿刺的痛楚更甚。她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试图将翻涌的思绪压下去。
为了这次捐献,她签了知情同意书,接受了无数次身体检查,甚至瞒下了自己那段时间因过度忧思而一直不太稳定的身体状况。医生曾委婉地提示过风险,但她只是摇头,眼神坚定。
因为陆寒琛求她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矜贵冷漠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他握着她的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哀求和脆弱。
他说:“婉婷,只有你的骨髓能救薇薇。她不能死。”
他说:“只要你答应,以后我会好好对你,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说:“苏婉婷,救救她,陆太太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
“陆太太”……多么讽刺的三个字。她用了三年时间,都没能焐热这个头衔,没能让那个男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可为了林薇薇,他却愿意许下承诺。
真是可笑啊,苏婉婷。她在心里嘲弄自己,你明知道这可能又是一场空,却还是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栽了进去。
或许,心底还残留着那么一丝卑微的期盼吧。期盼着经过这次,他能看到她的好,能真的……回头看看她。
手术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那根长长的采集针从她体内拔出时,她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虚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被护士小心翼翼地推回VIp病房,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麻药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更深的疲惫和隐约的痛楚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却驱不散满室的清冷。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窗外那方被高楼切割过的蓝天,眼神空洞。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婉婷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逆着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熟悉的轮廓,带着她刻入骨髓的冷峻。
是陆寒琛。
他来了。
在她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刻,他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看,他还是在乎她的,不是吗?他毕竟还是来了……
那点可怜的希冀,如同风中残烛,又开始微弱地摇曳。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想告诉他,她没事,手术很成功,林薇薇有救了……她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怜惜,哪怕只有一点点。
然而,陆寒琛的脚步停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笔挺,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贯的疏离和冷漠。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她,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找不到半分温情。
苏婉婷嘴角那抹尚未成型的笑意,就那样僵硬地凝固了。
“感觉怎么样?”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听不出任何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询问。
“……还好。”苏婉婷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陆寒琛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然后,他迈开长腿,走到床边。
苏婉婷的心,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提了起来。
他没有像她幻想中那样,弯腰摸摸她的额头,或是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他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接着,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份文件。
A4纸打印的,薄薄的几页纸。
随着他的动作,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婉婷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视线落在首页那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上——
离婚协议书。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苏婉婷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离婚……协议?
在她刚刚为他的心上人抽完骨髓,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力的时候?在他不久前还信誓旦旦承诺“陆太太的位置永远是你的”之后?
巨大的荒谬感和彻骨的寒意,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防御。
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寒琛,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原本因为虚弱而显得迷蒙的眼睛,此刻盈满了震惊、痛苦和一种即将碎裂的绝望。
陆寒琛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他的眼神依旧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将那份协议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
“签了它。”
苏婉婷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他看着她,继续用那种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签了它,苏婉婷,陆太太的名分,暂时……还是你的。”
“暂时”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是最恶毒的嘲讽,彻底粉碎了苏婉婷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原来,他之前的承诺,所谓的“永远”,都不过是诱她献出骨髓的饵料!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躺上手术台的谎言!
从头到尾,他都在骗她!
她为了救他的心上人,几乎去了半条命,换来的不是他的回心转意,不是半分怜惜,而是一纸冰冷的离婚协议!甚至,连“暂时还是你的”这种施舍般的话语,他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痛。
撕心裂肺的痛。
比那根刺入骨髓的针还要痛上千百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捏,痛得她蜷缩起来,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沁出,密密麻麻,瞬间布满了苍白的皮肤。
她张了张嘴,想质问他,想嘶吼,想将眼前这张冷漠英俊的脸撕碎!
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沾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头下洁白的枕头,留下深色的湿痕。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悲伤。
陆寒琛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眼泪感到厌烦。他将鞋议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她颤抖的手指。
“苏婉婷,”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签字。”
那冰冷的语气,终于将苏婉婷从巨大的打击中震醒。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爱了整整五年,嫁给他三年,却从未真正得到过的男人。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那些她刻意忽略的冷漠、忽视、以及他每次听到林薇薇名字时的紧张……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真相——
他从未爱过她。
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苏婉婷,在他陆寒琛的生命里,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一个用来刺激林薇薇的工具,甚至……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匹配的骨髓库。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剧烈的情绪冲击让她浑身发抖,骨髓抽取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晕过去。
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直冲肺管,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蜷缩得像一只虾米。
陆寒琛就那样冷漠地看着,没有上前搀扶,没有轻拍她的后背,甚至连一句象征性的问候都没有。
等他终于咳完,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瘫软在病床上,只有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陆寒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凄凉,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自嘲。
“陆寒琛……”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你真好……你真是……好得很……”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好得很”,眼泪却流得更凶。
陆寒琛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不想再继续这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纠缠。
“签字。”他第三次重复,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将协议和一支昂贵的钢笔,一起放在了床边的移动桌板上,“我没时间陪你耗。”
苏婉婷止住了笑声,她看着那份决定了她命运的文件,又缓缓抬起眼,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陆寒琛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爱,有恨,有怨,有悔,有彻底的心死如灰。
几秒钟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艰难地、颤抖地,伸出了那只没有打着点滴的、苍白瘦弱的手。
她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坚定地握住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尖触碰到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甚至没有去看协议上的任何条款。
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财产分割?她从未觊觎过他的财富。子女抚养?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孩子。唯一她在意的,那个虚无缥缈的“陆太太”名分,也即将被他亲手收回。
她一笔一划,在那份冰冷的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婉婷。
字迹歪歪扭扭,失去了往日练习书法时的风骨,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松开手,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板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瘫软下去,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一眼。
“滚。”
一个极轻的字,从她苍白的唇瓣间溢出,却带着千钧之力。
陆寒琛拿起协议,检查了一下签名处,确认无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达成目的的喜悦,也没有丝毫的愧疚。
他收起协议,转身,动作流畅而优雅,没有半分留恋。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医院费用已经结清,别墅里的东西,我会让人清理掉。”
说完,他拉开病房门,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砰——”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苏婉婷一个人,和满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房间里暗了下来。
许久,许久。
病床上那抹单薄的身影,才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将自己紧紧蜷缩,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
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头,浸湿了散乱的黑发。
她输了。
输掉了五年的痴恋,输掉了三年的婚姻,输掉了所有的尊严和希望。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她才慢慢地、挣扎着坐起身。
点滴针头因为她的动作而回血,手背上鼓起一个青包,她也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上。
结婚三年,她从未摘下过那枚婚戒。哪怕它并不昂贵,只是最普通的铂金圈,甚至可能只是陆寒琛随手买来应付婚礼的道具,她也一直视若珍宝。
可现在……
她颤抖着手,用力地去拧那枚戒指。因为消瘦,戒指有些松动,但依旧卡在指关节处。她发了狠,用力一拽。
戒指被脱了下来,在她苍白的手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泛着冷光的圆环,眼神空洞。
然后,她紧紧攥住了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为谁奏响的哀歌。
苏婉婷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绝望、悲伤,都在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丝……浴火重生的冰冷决绝。
陆寒琛。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她掀开身上薄薄的被子,无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艰难地挪动双腿,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她依旧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病房的门口。
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地方,这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雨,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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