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泼洒开的浓墨，将巴黎笼罩其中。苏念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窗外城市的喧嚣被过滤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只有电脑主机风扇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坐在那套顶配的电脑设备前，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异常专注的脸庞。白天在学校里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此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般的锐利和冷静。那双沉静的眼眸，此刻紧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和复杂的数据流，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跳动。
那个加密博客里的自我诘问，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扩散成了汹涌的暗流。“我是谁？”这个问题，驱使他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被母亲刻意尘封、被时间模糊了具体轮廓的名字——陆寒琛。
他知道，通过常规渠道，他几乎不可能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母亲苏婉婷将这些过去保护得很好，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固的信息高墙。任何试图从她那里直接探寻的行为，都可能触动她敏感的神经，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但他是苏念。
是那个在数学和计算机领域被老师惊叹为“十年一遇”的天才少年。
信息的高墙，对于掌握了正确钥匙的人而言，不过是一串待破解的密码。
他没有使用普通的搜索引擎，那只会得到被反复清洗过的、毫无用处的公开报道和陈年旧闻。他直接切入的是更深层、更专业的数据库和网络空间。
他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舞，敲击声清脆而密集，如同疾雨打窗。屏幕上，命令行界面黑色的背景上，绿色的字符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上滚动。
他先是利用一个极其隐蔽的学术数据库漏洞，调取了一些十年前与陆氏集团相关的、未被完全抹除的金融交易记录碎片。这些碎片本身不包含直接个人信息，但却像散落的拼图，为他提供了最初的数据坐标。
接着，他编写了一段复杂的爬虫程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几个国际慈善组织的非公开信息交换节点。关键词：“寒念基金会”。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攻防战。
一方是母亲基于保护意图建立的信息壁垒，以及基金会本身必然存在的隐私保护机制。
另一方，是一个少年凭借超凡天赋和坚定决心发起的数字追踪。
防火墙如同虚拟的城堡大门，在他精心构造的数据包冲击下，发出无声的呻吟。加密协议像缠绕的锁链，被他用数学逻辑的利刃一层层剥解。他绕过监控节点的“眼睛”，利用代理服务器伪装自己的真实位置，动作精准、迅捷，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
他能感觉到阻力。有些路径被刻意模糊过，有些关联被巧妙切断。这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关于“陆寒琛”的一切，确实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系统地处理过，旨在抹去其与他和母亲现在的生活的任何明显关联。
但这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和解谜的欲望。
时间在敲击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巴黎渐渐沉睡，而他屏幕上的世界却愈发清晰。
终于，在突破了某个慈善机构内部用于成员通信的、防护相对薄弱的服务器后，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流。不是直接的个人档案，而是基金会的年度运营报告草稿、内部通讯录的哈希值，以及……几张用于非公开宣传、未加水印的高清图片。
他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解析着数据包，如同考古学家清理着出土的脆弱文物。一个位于瑞士伯尔尼高地，具体到门牌号的地址，如同沉睡的宝藏，缓缓从数据流的深处浮现出来。
瑞士，因特拉肯地区，某小镇，蔷薇街xx号。
寒念基金会附属画廊& 办公处
就是这里！
他迅速将这个地址加密保存，并清除了自己所有的访问痕迹，如同一个幽灵，来了又走，未留下任何踪影。
完成了主要目标，他的目光落在了随之被解析出来的几张图片上。那是基金会近期一次小型慈善画展的现场照片，主要用于向少数核心捐助者汇报。
他的鼠标滑轮滚动着，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拍摄画廊内部、画作、以及一些模糊远景的照片。
然后，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鼠标光标，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那似乎是一张抓拍，角度有些倾斜，画质却异常清晰。照片的主角，是一个正微微侧身、低头看着手中一份文件的男人。
男人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休闲外套，身形清瘦挺拔。他站在画廊暖黄色的灯光下，侧脸线条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的弧度利落却并不显得锋利。额前的黑发有些随意地垂下，遮住部分额头。他看着文件的眼神十分专注，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弧度。
整个画面透着一股……宁静、温润，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气息。
苏念的呼吸屏住了。
这就是陆寒琛？
那个在他幼年记忆里，与“黑色”、“恐惧”、“压迫”、“病房里的苍白”这些词汇紧密捆绑在一起的“父亲”？
他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是高大的阴影，是带来不安的源头，是情绪激烈而可怕的象征。即使后来在病床上显得脆弱，也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过去的凌厉余烬。
可照片上的这个人……
没有记忆中的冰冷锐利，没有迫人的气场，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他看起来就像欧洲小镇上随处可见的、富有教养的画廊店主或者学者，温和，内敛，与世无争。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割裂感，猛地攫住了苏念。
他下意识地将这张照片下载，保存到本地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的隐藏分区。高分辨率的图片在屏幕上放大，每一个细节都更加清晰——男人眼角细微的、昭示着年纪的纹路，他握着文件的手指的修长形状，甚至他羊绒衫上柔软的织物纹理。
苏念怔怔地看着这张近景侧影照，看了很久很久。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困惑、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的情绪。
这个气质温润、仿佛已与阿尔卑斯山的白雪和宁静融为一体的男人，真的是那个曾经想要把他从妈妈身边夺走、给妈妈带来无数痛苦的“陆寒琛”吗？
还是说……时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真的能够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人？
他脑海中那个固有的、基于母亲叙述和童年恐惧构建起来的形象，开始剧烈地摇晃，出现了深深的、无法忽视的裂痕。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复杂而迷茫的年轻面庞，也映着屏幕上那个与他记忆截然不同、却又与他自己的眉眼隐约有着微妙相似的男人。
夜，更深了。
而少年心中的迷雾，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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