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傍晚,护城河边的老茶馆露台,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暖金色。叶凡提前到了,选了个临河的僻静角落坐下。
这是他升任副科长后,第一次主动约唐若雪。内心深处,他渴望与她分享一些工作上的进展,或许,更想从她那里获得某种确认,确认自己行走的路径尚未完全偏离最初的航向。
唐若雪准时到来,依旧是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帆布包里塞着卷宗,风尘仆仆,但眼神清亮。她在叶凡对面坐下,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坚定的侧脸。
“大忙人叶科长,今天怎么有空召见?”她端起叶凡提前点好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熟悉的调侃,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叶凡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称呼。他将菜单推过去,“先点吃的,边吃边聊。看你样子,又跑了一天?”
“一个工伤认定的案子,用人单位耍赖,跑了好几个部门取证。”唐若雪简单带过,目光扫过菜单,随意点了两个清淡的菜。
“你呢?听说你前段时间独立负责的那个协调会很成功,王主任都表扬你了。”
她的消息很灵通。叶凡心里有些许暖意,点了点头:“嗯,算是顺利完成了。压力很大,但……感觉还不错。”
他斟酌着词句,想跟她描述那种统筹协调、最终促成事情的成就感,却又觉得在她面对的那些具体而微的苦难面前,自己的“成就感”似乎有些苍白。
“恭喜。”唐若雪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现在越来越有‘领导’的样子了。”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叶凡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你那个欠薪案,后来怎么样了?工地复工后,诉讼还顺利吗?”
提到案子,唐若雪的眉头微微蹙起:“庭审开了一次,对方还在拖。证据对我们有利,但过程很熬人。工人们等不起,有个老师傅,小孙子等着钱做手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
叶凡的心跟着揪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想说可以帮忙问问进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怕自己的“帮忙”在她看来又是一种权力的干涉,怕破坏此刻难得的、脆弱的平和。
菜上来了,两人默默吃着。夕阳渐渐沉入远山,河面泛起粼粼波光,对岸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有时候,挺羡慕你的。”叶凡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目标明确,做的每一件事,都直接关系到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悲喜。很纯粹。”
唐若雪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夜色初降,露台的灯光昏黄,映得他轮廓分明,那双曾经清澈飞扬的眼睛里,似乎沉淀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纯粹?”她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有时候也觉得无力。个体的力量太渺小了,对抗的是一个庞大而僵化的系统。就像推一块巨石上山,用尽全力,也只能让它松动分毫,稍一松懈,它可能又滚回原地。”
她顿了顿,看向叶凡,“而你,你现在就在那个系统里面。叶凡,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学法律吗?”
为什么学法律?
叶凡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法学院樟树下的誓言,模拟法庭上的慷慨陈词,那些关于公平、正义、法治天下的理想,如同被尘封的旧照片,此刻被唐若雪轻轻拂去灰尘,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记得。”他声音干涩。
“在里面,是不是……很容易就忘了?”唐若雪的目光清澈而直接,像要看进他灵魂深处。
叶凡迎着她的目光,内心波涛汹涌。他想告诉她,他没忘,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想告诉她,系统内部也有规则和掣肘,需要智慧和耐心;想告诉她,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去影响和改变一些东西,比如那份被轻放的报告,比如那封匿名的信……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些解释在唐若雪听来,或许都是妥协的借口。
“我会看着的,叶凡。”唐若雪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看着你,会走到哪里。”
这句话,不是质问,不是谴责,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期许,或者说,是一种最后的守望。
叶凡感到一阵心悸般的疼痛。
晚风吹过,带着河水的微腥和初夏夜晚的暖意。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结账离开时,夜色已浓。并肩走在河边的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灯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我送你回去。”叶凡说。
“不用,我坐地铁很方便。”唐若雪拒绝。
叶凡没有坚持。
走到地铁口,唐若雪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叶凡,保重。”
“你也是。”叶凡点头。
她转身汇入地铁站的人流,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叶凡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地铁口吞吐着人群的灯光,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带来她留下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这次约会,没有争吵,没有决裂,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和。
但叶凡知道,有些东西,在这次平静的对话后,已经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唐若雪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一路走来的变化,也照见了他内心深处尚未完全泯灭的、对最初理想的眷恋与挣扎。
他抬头望向夜空,城市的霓虹掩盖了星光。
前路漫漫,塔影森然。
而这道照进他心底的“晚照”,不知还能留存多久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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