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断脉的食魂”。
老张头浑浊的眼珠里映着煎饼锅升腾的热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清晨尚未散去的薄雾。
每块碑，都刻着一个没能送出最后一单的送餐人。
话音刚落，他便不再多言，只专注地用竹蜻蜓将面糊在滚烫的铁板上旋开，滋啦一声，香气四溢，却驱不散萧然心底陡然升起的寒意。
食魂……送餐人……
萧然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老张头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脑中一团混沌的迷雾。
心罚堂屋顶那块残破的石碑，那个诡异的称号，还有那些名字……他几乎是颤抖着点亮屏幕，调出那张匆忙间拍下的照片，指尖滑动，将画面不断放大。
粗糙的碑面上，除了最顶端那仿佛被岁月侵蚀得快要消失的“无言者·未完成”之外，下方还罗列着数十个蝇头小字。
照片的像素并不高，但当他放大到极限时，那最末尾的一行字，清晰得如同一根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眼球——林晚秋·2019。
“小绿，立刻检索‘林晚秋’，2019年，骑手身份。”萧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手机界面上，那个绿色的小人图标转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的运算。
往常只需零点几秒就能完成的指令，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迟滞。
足足五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小绿才终于给出了回应，声音里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电子干扰的杂音：“数据……无法读取。”
就在萧然心头巨震，准备追问之际，一阵洪亮的嗓门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嘿！萧然！找你半天了！”
大嗓门骑着他那辆改装得花里胡哨的电驴，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煎饼摊前，手里扬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他把图纸往摊位上一拍，震得酱料瓶子都跳了一下：“看！哥们儿给你淘换来的宝贝！”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线条粗犷，标注却异常细致，标题写着《东华市地下综合管网拓扑图·1988年版》。
大嗓门粗壮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最后重重地点在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区域：“咱们快递站最老的那个档案室，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你昨天不是问b7区下面有什么吗？看这儿，b7往下，有个废弃的地下中转站，叫‘终单亭’。听站里退休的老前辈神神叨叨地说过，那地方，是‘系统最初落地点’。”
萧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抓过地图，目光死死钉在“终单亭”三个字上。
“系统……是从地底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那个无处不在、掌控着所有骑手悲欢的系统，其源头竟深埋在这座城市的脚下。
“谁知道呢？鬼晓得是真是假。”大嗓门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从老张头手里接过一个加了两个蛋的豪华版煎饼，狠狠咬了一口，“反正老辈人交代过，那地方绝对不能去。说是什么磁场紊乱，任何电子设备进去信号全无，去了就是死机。你的小绿，到那儿估计也得歇菜。”
死机。
这两个字非但没有让萧然退缩，反而像一簇火苗点燃了他眼中的决意。
系统的数据无法读取，或许正因为源头就在那个信号隔绝之地。
林晚秋的秘密，所有被遗忘的骑手的秘密，答案一定就在那里。
当晚，夜色如墨，将整座城市吞噬。
萧然再次潜入了b7区的地下入口。
这一次，他准备得更加周全。
老张头特制的“醒魂油”被他仔细地涂抹在电驴的车把手上，那股混杂着艾草和某种不知名植物的刺鼻气味，在阴冷潮湿的通道里弥漫开来，似乎能驱散一些无形的阴霾。
入口处，阿电的身影隐在暗处，按照约定，他会在这里守候，既是接应，也是最后的保险。
深入地下百米之后，狭窄的维修通道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穹顶结构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与尘埃的味道。
空间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锈迹斑斑的金属亭，亭子的样式古朴得与周围的现代管网格格不入，亭内，一尊残破的黑色碑体静静伫立。
正是心罚堂屋顶那块碑的本体——系统残骸碑。
与屋顶那块投影般的虚影不同，眼前的碑体更加凝实、古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碑面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被系统吞噬的灵魂。
最上方的“无言者”三个字已经黯淡得几乎无法辨认，而最下方，“林晚秋”那三个字，竟然像烧红的烙铁，透出微微的暗红色光芒，甚至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
鬼使神差地，萧然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向那三个发烫的字。
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逆冲而上，眼前景物猛然扭曲、破碎！
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没有时间的深渊，四周是倾盆的暴雨，冰冷的雨水浇得他浑身湿透。
一个穿着和他同样骑手服的女子身影，就跪在他面前的泥水里。
她的背影单薄而倔强，面前，是无数张被雨水打湿、字迹晕开的差评纸条，堆积如山。
他听见她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着：“我接受……我接受所有差评……我接受……”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句绝望的哀鸣，“……可谁来接受我？”
画面戛然而止，萧然猛地抽回手，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警告！警告！检测到非法记忆回溯！行为已超出宿主权限范围！请立即终止！”小绿的界面在他手机上疯狂闪烁，发出的警报声尖锐而急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但萧然已经听不进去了。
那个雨中的背影，那句绝望的诘问，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困惑。
他猛然醒悟，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林晚秋……她是上一任‘无言者’，是我的前任宿主？她不是任务失败了，她是被系统……被系统活生生地抛弃了！”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刹那，异变陡生！
残骸碑的底座，一缕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液悄无声息地渗出，在地面上迅速凝聚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微型哭脸符文。
那符文仿佛拥有生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悄然扑向萧然毫无防备的后颈！
快得无法反应，冷得灵魂冻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干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萧然身侧。
是哭脸婆婆！
她满是褶皱的脸上不见了那标志性的哭脸面具，一双眼睛却比深渊还要幽暗。
她枯槁的手中捏着最后一张黄色的纸人，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拍。
纸人脱手飞出，在空中迎风见长，瞬间化作一面半透明的盾牌，精准地挡在了哭脸符文的必经之路上。
两者相撞，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噗”声。
纸人盾牌瞬间被黑液腐蚀，随即“轰”地一下，自内而外燃起苍白的火焰，顷刻间化为飞灰。
黑色的符文也被这一挡，攻势耗尽，消散在空气中。
“她们……都想被人记住。”哭脸婆婆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
萧然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转头看向她，又看向那块冰冷的石碑，碑上成百上千个名字仿佛都在无声地哭泣。
林晚秋那句“谁来接受我”犹在耳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决然涌上心头，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那我就把她们的名字，全都送出去！”他低吼一声，像是对自己，也像对这不公的系统宣战。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美团外卖发票，这是他身上唯一带着的、属于骑手身份的证明。
他拧开“醒魂油”的瓶盖，将整张发票浸入其中，任由那辛辣的油液浸透纸张。
然后，他举着这张如同符咒般的发票，走到系统残骸碑前，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在碑上写下：
“林晚秋，你的单，我代你送完了。”
油墨混合着醒魂油，渗入碑体的瞬间，仿佛点燃了某种沉寂已久的能量。
整座巨大的系统残骸碑，竟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轻轻震颤起来。
碑面上，“林晚秋”三个字上的暗红色光芒陡然大盛，随即，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光从碑心射出，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与土壤，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如同一支利箭，直冲云霄！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然的手机上，小绿首次在没有被唤醒的情况下，主动弹出了提示框，文字清晰而稳定：
【检测到“宿主意志覆盖系统遗弃逻辑”……差评抗性永久提升至Lv.4。】
【解锁特殊技能：差评封印（可主动封印一条无法规避的恶意差评，冷却时间：72小时）。】
而在这座城市地底的最深处，在那金光也无法触及的黑暗源头，一声若有若无、仿佛跨越了万古的叹息，低不可闻地响起，随即又被无边的死寂所吞没。
萧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看着手机上全新的能力，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抬起头，看向恢复平静的石碑，仿佛能看到无数个“林晚秋”的影子，在对他无声地点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这石破天惊的一笔，以及那道冲天而起的金光，已经搅动了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庞大的漩涡。
夜色渐褪，黎明将至。
东华市从沉睡中苏醒，无数的骑手像往常一样，检查车辆，打开手机，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奔波。
就在第一缕晨曦刺破天际线的那个瞬间，全城所有骑手的手机，无论品牌，无论型号，都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发出了一阵整齐划一的、清脆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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