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钟声消散后唯一的馈赠。
高悬于城市上空的阴云仿佛都凝固了，街头巷尾的每一个人，都在这短暂的宁静中贪婪地呼吸，试图将渗入骨髓的恐惧与压抑一同吐出。
然而，这虚假的和平连一秒钟都未曾停留。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从地心深处传来，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在地底翻身。
萧然脚下的地面猛地一跳，险些将他掀翻。
这不是寻常的地震，没有左右摇晃，只有一种垂直向上的、蛮横的巨大推力。
他稳住身形，目光死死钉在城市的心脏——中央广场。
只见那片由黑曜石铺就的广阔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
坚硬的地砖如同被无形巨手掀起的饼干，脆弱地翻滚、破碎。
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的，不是岩浆，也不是尘土，而是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光芒。
光芒中，无数古老、繁复的律文交织盘旋，如同一条条苏醒的金色神链，它们汇聚成一道直径超过百米的光柱，撕裂阴云，贯穿天地！
萧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边的人工智能助手小绿，那只悬浮的机械眼球，镜头光圈剧烈闪烁，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尖锐警报。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反应！正在比对金律会数据库……匹配成功——‘终审协议’已启动！律法天碑正在实体化！重复，律法天碑正在实体化！”
小绿的声音因数据过载而显得有些失真：“天碑不是战略级武器，它是审判场！根据协议最高条款，一旦天碑完全降临，其领域将覆盖整座城市。所有未在金律会注册‘律痕’的武者，将在三小时内被强制执行‘规则剥离’！”
规则剥离——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将一个武者与构成世界的基本规则彻底斩断联系，让其变成一个无法被感知、无法被记忆、甚至无法与物质世界产生任何交互的“幽灵”。
光柱之中，一座恢弘巨碑的轮廓正在由虚转实，缓缓从高空向地面沉降。
那磅礴的威压，让整座城市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萧然却盯着那遮天蔽日的石碑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嗤笑：“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审判万物的法官了。”
“萧然！听得到吗？！”苏小暖急促的声音从战术耳麦中炸响，背景音里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和玻璃爆碎的巨响，显然她那边的处境也极为糟糕。
“金律会的中央服务器被荀无漏用物理方式切断了，我进不去！但我黑进了市交通广播塔的备用系统，最多能撑二十分钟！”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听着，我用我家族最后的信用额度，向‘天眼’租用了三秒钟的全频道卫星播发时间。你要的‘骑手共鸣阵列’，启动信号我已经准备好了，但点燃它的引信，得靠你自己！”
萧然的右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发票残片，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用户协议”蝇头小字，此刻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急，在点燃三万份外卖之前，先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活的规则’。”
话音未落，他左手一翻，一枚遍布裂纹的青铜碎片出现在掌心，正是律心镇狱钟的核心残片。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碎片狠狠嵌入身下那辆改装电驴的前车灯凹槽内。
“咔”的一声轻响，碎片与车灯的电路严丝合缝。
刹那间，萧然背后披风上，那用特殊墨水绘制的“法外契约”纹路骤然爆发出灰金色的光芒。
光芒流淌而下，顺着他的身体汇入电驴，与那枚青铜碎片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小绿的机械眼闪烁着分析数据流：“检测到同源符文共振……正在模拟‘天碑接入权限’……模拟成功率百分之七十三！权限窗口期预估：三分钟！”
三分钟！
萧然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小小的金属瓶，拧开盖子，将里面仅剩的几颗蓝色药丸一股脑倒进嘴里，甚至懒得去咀嚼，直接合着唾沫咽了下去。
“暴走丹”——那是他最好的兄弟，顶级机械师阿码，用废弃的军用服务器主板和禁药原料提炼出的强效神经兴奋剂，能让服用者的神经反应速度在短时间内强行突破化劲的生理极限，代价是事后长达半个月的脱力与剧痛。
药力如同岩浆般在四肢百骸炸开，萧然的视网膜上瞬间布满了血丝，眼中的世界仿佛进入了慢动作。
“嗡——”
电驴的引擎发出一声不似凡物的轰鸣，车身被一层翻滚的灰金色气流包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撕开沉重的空气，直冲市中心广场。
“警报！前方出现巡律使小队！”
街道两侧的阴影中，数名身穿制式法袍、手持律法锁链的巡律使如鬼魅般闪出，他们高举锁链，口中吟诵着冰冷的律文：“以律之名，禁绝通行！”
锁链上符文亮起，化作一道道能量屏障，试图封锁前路。
萧然看都未看，左手闪电般从发票上撕下一小角，迎风一弹，同时舌绽春雷，发出一声响彻街区的怒吼：“此单已好评！”
那片小小的发票碎屑在空中爆开，化作一股奇异的、充满烟火气的数据流。
那些由律文构成的能量屏障，在接触到这股数据流的瞬间，竟如同春日残雪遇到炽热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
巡律使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但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第二个反应。
电驴裹挟的灰金气流已经呼啸而过。
同一时刻，不远处一栋百米高楼的楼顶，一道矫健的身影纵身跃下。
冷月心在空中调整姿态，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一队正准备包抄萧然侧翼的巡律使身后。
她手中的淬毒匕首划出两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两名巡律使的喉咙。
鲜血喷涌，她甚至没有沾上一滴。
“他在吸引所有火力，”她对着耳麦中的某个频道冷冷说道，“你那边最好别死得太难看。”
当萧然骑着电驴冲破最后一重阻碍，抵达中央广场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广场中心，那座律法天碑已然降下了七成，巨大的碑体遮蔽了天光，投下令人绝望的阴影。
荀无漏就站在天碑之下，他赤裸着上身，无数条纤细的铜线从天碑底部延伸出来，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躯体，深深刺入他的皮肉。
每一根铜线都闪烁着律法的光辉，将他的气息与整座天碑融为一体。
他手中那根象征着金律会最高权柄的权杖，此刻正深深插入地面，成为天碑与大地连接的枢纽。
他仰头望天，双目紧闭，口中吟诵着凡人无法听懂的远古判词，每一个音节都引得空间微微震颤。
“混沌当清，变数当除，唯律永恒！”
宏大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天碑下降的速度再次加快。
萧然猛地刹车，从电驴上一跃而下。
他没有冲向荀无漏，而是将手中那枚律心镇狱钟的碎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天碑的基座！
“荀无漏！你清的是人，还是人心？！”萧然的咆哮声中带着暴走丹催化下的疯狂，“我这一单，给你送的，是三万骑手的‘不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口袋里那张饱经风霜的发票残片，无风自燃！
它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在熊熊火焰中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由无数订单数据和用户评价构成的火鸟，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义无反顾地撞进了天碑与地面连接处的一道缝隙之中！
嗡——！
高达千米的律法天碑猛然一震，下降的势头戛然而止。
光滑如镜的碑面上，原本流转的古老律文瞬间混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不断闪现的全息投影。
“订单需求：一份加辣加臭的螺蛳粉，坐标冥王星同步轨道，备注：超时一秒就差评！”
“订单需求：帮隔壁广场舞王大妈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项目：一分钟抖肩三百次！”
“订单需求：代写一封辞职信，要求用文言文，并当面念给老板听，要声情并茂！”
成千上万条荒诞不经，却又无比真实的凡人需求，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天碑的底层逻辑。
它们渺小，它们卑微，它们甚至可笑，但它们是活生生的人间烟火，是与天碑那冰冷、宏大、不容置疑的“天律”截然相反的存在。
“成功了！”小绿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狂喜的情绪，“反律气运正在汇聚！‘漏洞穿梭’路径已生成——目标：碑心核心！”
天碑之下，荀无漏脸色骤变，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和惊怒。
他死死盯着碑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订单，发出不敢置信的怒吼：“不可能！蝼蚁之愿，凡人之欲，岂能撼动天律根基？！”
萧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脚，踏上了因为数据紊乱而暂时凝滞的碑身。
他一步一步，迎着那股几乎要将人压成粉末的威压，向上攀爬。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荀无漏的耳中。
“那你试试看，三万个‘老子不认罚’，能不能掀了你的天。”
就在他的脚踏上第七级台阶时，那只钻入碑体的火鸟似乎找到了路径的终点，轰然爆开。
萧然脚下的石阶瞬间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巨大的吸力传来，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反应，便将他的整个身体猛地向碑体内部拽去。
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扭曲、拉长，最后碎裂成亿万道流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删除键，光明与黑暗失去了意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也随之崩溃。
萧然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数据洪流的尘埃，在无尽的坠落中，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死死守住那一点灵台清明，任由这股力量将他带向未知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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